姜闻音盯着那双眼尾微微上扬而显得狭长的眼睛，觉得对方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他不知道，从辜乱云的角度，他的眼睛更亮，圆圆的茶色的瞳孔，像是吸收了所有月光的琥珀石。

寂静无声的琥珀，封存了数万年的光阴，其中藏着许多秘密，没有人能不好奇。

辜乱云也妥协在这样的注视里。

他把手机稍微拿远，稍微低头，说：“你讲。”

姜闻音眨眨眼，突然觉得有点委屈。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梦游一样跑来辜乱云的房间做什么。

但是辜乱云这样一说，他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想来找他说话的。

他低垂着个头，像是一支因为缺水而猛然垂头的花骨朵。

辜乱云领着这颗沮丧的植物到阳台上的小茶几边坐下。

他好像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稍微苦恼了一下。

“今天的新闻发布会…… ”

辜乱云先开口。

然后降温音就像是一段编写好的程序，接收到特定指令之后立马开始运行。

他抢在对方说出更多之前先一步道：“那件事…… ”

“我觉得我还是亲口解释给你听比较好。”

辜乱云平静地看着他。

在那样的注视里，姜闻音捏紧膝盖上的拳头，又突兀地松开，夸张地呼出一口气来。

他舔了舔嘴唇。

然后低头，把手上攥着的吃剩了的半个糖三角举过头顶、双手奉上。

“这个、老好吃了！”姜闻音说话有点结巴，“你尝尝。”

辜乱云撑着脸看着那个已经有点冷掉的糖三角。

再看一眼满脸通红的姜闻音。

觉得以后还是把崔现的酒柜上个锁吧。

这帮衰仔真的不太适合喝酒。

姜闻音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被辜乱云给拎回了卧室。

开始还能走，后来脑子有点昏，眼睛有点花，膝盖以下有点没有知觉——姜闻音惊恐万分地被辜乱云拖着走，大喊：“我的小腿我的小腿！”

“还在呢。”

辜乱云敲了敲姜闻音宿舍的门，门没关，白枫直接说进。

他推开门，也没进去，只是把姜闻音给推攮进去，姜闻音一屁股坐到门口地毯上。白枫吓了一跳，赶忙过来帮忙。

姜闻音一手扒拉着门框，一手揪着辜乱云的袖子。

白枫抓住他的腰，想把他拉起来，不得要领，把他拉成了一只坐在地上弓着背的虾米。

姜闻音死死地抓住门和辜乱云，抵达身后白枫把他往起拉的力。

他感觉自己要吐了。

刚吃的糖三角都得被白枫勒到吐出来。

但好在他忍住了。

他抓着辜乱云，辜乱云怕弄伤他，配合地弯着腰。

姜闻音用力到几乎要把人拽倒。

他仰起头，凑到辜乱云耳边，像是在说悄悄话。

“她叫秦晴，秦晋之好的秦、雨过天晴的晴。”

夏日，蝉鸣不停，刚下过雨之后的爬山虎叶片潮湿地紧贴在红墙上。

潮热的空气里，因为水分和高温，每个人的呼吸都被拉得无限长。

嗜睡的少年靠在窗边，半虚着眼睛，在同桌的窃窃私语下勉强撑起半个头。

穿着淡绿色半身裙的年轻女老师微笑着做完自我介绍后，转身，裙摆像是散开的鸢尾花一样美丽。

她微微仰着头，长发像是海藻一样顺魂浓密地下垂，微微卷翘的弧度和白色的衬衫相映成趣，好像是一副简单的工笔画。

而她半侧着的、线条柔和的脸颊，就好像工笔画上随意落下的一笔。

教室里半大的孩子们似乎为这校园里难得见到的成熟清丽的美丽失了神，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梧桐树上的麻雀叫声。

窗外的黄嘴麻雀也被这燥热的天气逼得飞走，翅膀扇动的声音短暂又突兀，男孩撑着下巴，看着那只麻雀飞远不见，只有刚被踩过的爬山虎，似乎还留恋着什么，叶片在微微晃动。

回过头时，有些刺耳的粉笔划动的声音刚好停止。

“秦晋之好的秦，雨过天晴的晴。”最后一笔落定，她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说，“这是我的名字。”

“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历史老师了，希望我们好好相处。”

十六岁的时候，班上来了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当历史老师。

大家都喜欢她，因为她温柔又漂亮。

同桌用胳膊肘子碰了碰在草稿纸上和自己画五子棋的姜闻音，红着脸问，“喂，你觉不觉得，新来的那个秦老师，真的很漂亮啊？”

姜闻音微微蹙眉，左右开弓，堵住了自己刚下的一颗棋子，然后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业似的，松了一口气。

“秦老师啊，”他随口道，“是很好看啊。”

“对嘛，我就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啦！”

同桌得意地说完，又郑重其事地宣布：“我要当她的历史课代表！”

姜闻音不以为意，自顾自地下着棋，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他是搞不懂这些仿造着大人社会建立的、只是学校为了方便管理而偷懒而设立的职位有什么好争取的。

同桌却不满意他的不理不睬。

“喂，你要投我一票啊。”

“这个是大家投票选的吗？”

“不知道，应该是吧？班长和纪律委员什么的不就是大家票选出来的吗？”

“但是课代表…… 是能在代表任课老师的科目的人吧，难道不是她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吗？”姜闻音说，“虽然都说老师不能偏心啦，但是对着不喜欢的孩子，使唤起来是不是也有点不好意思？”

“那就努力让她喜欢我嘛！”

“可是你历史成绩一点都不好！”

“班长成绩最好了，那她总不能当每个科目的课代表啊！”

“能者多劳啦～”姜闻音在草稿纸上的棋盘格里画下一个标准的圆，然后道，“你看她不是也很喜欢历史老师吗？”

漂亮的可爱的女孩子和漂亮的受欢迎的女老师，这个组合也很不错。

“可是我想当历史课代表啊！”

“历史课代表有什么好的？你每天都要去跑腿拿教具、收作业分发试卷，自己的休息时间都会被压缩哦，我就不想当。”

“可是能看到秦老师啊！”

“秦老师虽然很漂亮但是也不至于这样吧？你不做课代表也能看到秦老师啊…… ”苦恼着让左手还是右手胜利的姜闻音说话有点不过脑子了，道，“课代表是一个对自己喜欢过头的、异常执着的男高中生，她会害怕吧？”

笔尖在纸上艰难滑动的姜闻音还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自顾自地说，“毕竟她那么年轻，也没比我们大几岁…… 你这样看上去很危险？”

毕竟同桌可是一拳能让教室的里的图书角因为柜体损坏而得以换新的一米九体育生啊。

同桌好半天没有说话。倒是有人忍不住地轻轻笑出了声。

姜闻音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抱着书的秦晴老师不知道旁听了多久。

她把鬓边的长发勾到耳边白色发卡上，眉眼弯弯：“姜同学，你想当我的课代表吗？”

“不是我想当，是我…… ”姜闻音看向同桌，他却已经紧张得把脸埋到了数学书里，闷声闷气道，“他想啦！”

“诶？”

姜闻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同桌“卖”给了秦晴老师当历史课代表。

“哎呀，你就当一当嘛，你不是也说了吗，就只是去跑跑腿拿教材教具、分发一下试卷什么的吗？我会帮你的啦。”

这样拍着胸脯保证的同桌，却只会在需要的时候一溜烟跑掉，不是去打球就是去小卖部吃冷饮。

只有姜闻音一个人任劳任怨地分发作业，还要给每个同学记录这次作业得的小星星。

秦晴老师有一套自己的奖惩规则，小星星积累到一定数目，可以去找她换奖品。

一些漂亮的小玩意，班里的女孩子最先换到，她们会异常骄傲地、把得到的奖品放在桌角文具盒上最显眼的位置。

和那些漂亮的便签纸、精致的文具和秀气的水杯一起点缀堆满书的呆板的小小课桌。

比起男孩子，秦晴老师先一步在女孩子中间树立起了让人羡慕的权威。

女孩子是乖巧聪明的聚合体，得女孩子心者得天下。得到了女孩子们倾慕的秦晴老师被年级主任钦点为班主任。

班主任事多钱少，有资历的老教师都不愿意接手这个苦差事。

新来的秦晴老师却欣然接受。

大家都喜欢她。

女孩子们都喜欢她，会和她聊天、倾诉烦恼，一下课就像一群小麻雀一样聚拢到秦晴老师的身边。

而秦晴老师的每日穿搭也成为了女孩子们关注的焦点，成了班上的时尚风向。

而男孩子们也因为她的异常温柔和对所有成绩的学生都一视同仁的态度而变得喜欢她。

她从来不会说体育课没有用这种话。也不会因为某个人没有交作业而当着所有人的面敲他的脑袋。

运动会的时候，别的老师嫌弃天气热太阳晒而早早退场的时候，秦晴老师是会买来冷饮为班上的同学们加油的人。

她的包里总是备着柠檬糖和创可贴，柠檬糖是奖励，创可贴是因为班上的皮孩子总是喜欢小打小闹然后留下一个不严重却有点让人在意的伤痕。

但是秦晴老师的权威似乎只体现在这个小小的几十人的“集团”里。

这是姜闻音的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