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保一直向前跑。

初春的冷雨冲刷，志保头晕目眩。湿透的裙子摩擦膝盖的伤口，雨水打在手腕上。鲜血直流的疼痛不时传来。黑夜里，她顶着大雨勉强辨认出这里是一个废弃的大型仓库群。

迷宫一般弯弯绕绕，耳边是无法忽视的钢板的打击声。志保头上披着那个男人的夹克外套，防水材质暂时挡住部分雨水。至少头发没有湿透。她在心底暗嘲。

转过两个弯，尽头有影影绰绰的灯光。志保加快脚步。

冲出仓库群，志保摸了把脸上的雨水。路灯发着惨白的光，晃得志保眼花。她抬手挡在眼前，却再次牵扯手腕的伤口。

街角，红色的电话亭静静地立着。志保走过去。

她拉开门躲进去，双手猛地撑在号码盘旁。如同窒息一般扑面而来的雨水终于不再纠缠，她才得以喘息，摸出硬币投进去，按动按键。

“喂。这里是宫野志保。”

“喂。”对面传来女声：”你在哪？”

志保环视周围，报出路牌上的街道名。

“在那里等着。”

挂断的忙音传来，志保挂好听筒。

这是她在美国名义上的监护人，除了开车接送她外，两人没有任何交流。准确来说，这个人甚至只算是司机。

直到这一刻，疲惫和疼痛才侵袭志保。她浑身寒冷，双腿发软。她抬起手表想看看是几点钟，却发现手表已经被雨水泡坏了，转过手腕，伤口大概长四厘米，被雨水泡的发白，创面并不整齐。

血。志保一下愣住了。

她掏出钥匙，思考几秒钟后将带齿的一边在地上摩擦，直到变得足够尖锐。她忍着疼痛挤压伤口，将血粘在钥匙上。志保喘着气，没有管手指上的血迹，把钥匙重新装回口袋。

还有就是……她看着肩上的夹克。要怎么处理？

丢弃肯定是不行。现在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走太远，只能丢在附近。如果被监护人发现并捡回去交给那个人的话，查出指纹轻而易举。拷问出原因等等都在后面等着她。

志保将夹克脱下来，仔细翻找。没有任何东西。甚至连一根发丝都没有。看来他的确谨慎，这也在志保意料之中。那么自己能做的，只有随机应变了。

她推开电话亭的门走出去，慢慢踱步到一处屋檐下，坐在台阶上。寒风凛冽，灌进身体。感觉头晕乎乎的，浑身发冷。

以前，也有过这样夜晚。

已经是六年前了。

就在志保快要晕倒时，街口开进来一辆黑色汽车，发出熟悉的轰鸣声。

志保一下清醒过来。

不会吧。

琴酒。

车停在志保面前，两个人都从车上下来。模糊的色块，黑色和银色混杂。

“好兴致。宫野。”

睥睨的讥笑，比暴怒更加可怕。枪又一次抵在她眉心。

“如果我想逃走，就不会再联系组织了。”志保声音沙哑，感觉寒风像是侵入骨髓：“只是意外，碰到了恐怖分子。”

琴酒嗤笑。

“明美还在组织里。这样做对我有害无益。”

没有哀求，没有哭泣。志保平静地诉说，仿佛这无关她的生死，只是稀松平常的闲聊。

琴酒没有回答，枪口又抵紧了一些。

要想一些他会相信的话。快啊。

但是头脑发昏的志保什么都想不出来。连支撑身体都是勉强。她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神了。就算看清，也无法从中找到可以供自己说服他的信息。

琴酒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扫了一眼。

“看来幸运女神站在你这边。宫野。”他收回枪，转身打开车门。志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绕到另一边坐上去，车子开动了。

他斜视志保，志保右手压在左手上，想遮掩伤口。仅仅一瞬间就心跳加速。

他伸出左手，猛地拽过志保的左手手腕。志保倒吸一口凉气，他大拇指刚好按在伤口最深处，手套伸进去了一点，剧痛传来。

他用手指撑开伤口的两端，饶有兴味地观察。

“流了不少血啊，宫野。解释一下。”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疼痛麻痹志保的大脑，很难再编造谎言，但她早有准备。

“用钥匙划断绳子时太用力。不小心。”

他还在掰伤口，血液顺着志保的手腕滴下来。

“拿出来。”

志保因为疼痛，颤抖着掏出钥匙递给他，右手手指上和钥匙上都有暗红的血迹。他带着手套的手接过，仔细审视。然后放开志保的左手，没有把钥匙还给志保。

这一关算是通过了。还有就是……

夹克外套。

“之后出门必须携带定位器，宫野。”

“即使和男人出来厮混也一样。不管你们玩什么花样来调情。”他补充道。

“谢谢，琴酒。我想我的确有恋爱的自由。”志保就这样顺应他的猜测，没有多费口舌。

再次陷入僵局。志保眼前发黑，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发烧了。车子的晃动让她愈发不清醒。

“琴酒。”她的嗓子开始肿了：“还有多久？”

“一个小时左右。”

“请你先到副驾驶，麻烦了。”

志保朝琴酒的方向倒下去。

“宫野。”

志保很想醒来，但又失去意识。好像有声音在耳边。

志保再次醒来，躺在公寓的床上。浑身因为寒冷而发抖，身上披着那件夹克，衣服仍是湿漉漉的。

她挣扎着下床，翻出退烧药，连水都没喝就咽下药。

志保开学时仍没有完全恢复。只要受一点寒风身体就格外沉重。她摩挲着手腕上匕首的划痕，伤口不浅——那个人是故意留下她血液样本的。

“‘明美，那个签似乎真的应验了。我遇到了一个带给我希望的人。’”琴酒当着志保、伏特加的面念出这句话。现在志保的信件由琴酒亲自检查。

“真是激动人心。宫野。为了某个男人不惜折腾到发高烧。”琴酒嘲笑的语气不加掩饰。

“哎呀。这还真是遗憾。”志保斜瞥琴酒，而后挽住右耳的碎发：“看来你需要好好体验恋爱的感觉。但依我看，你的女人缘差点意思。”

伏特加的嘴角上扬又迅速放下，回归面无表情。

“我不指望一个十一岁的小鬼能看出什么。再说，”他将信塞回信封，而后掏出枪：“随便产生感情或发生关系，迟早招来杀身之祸。”他把玩枪的保险：“希望下次我赶到你的约会地点，看到的不是你的尸体，宫野。我可不希望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

暧昧话语下所饱含的，是浓浓杀意。

“谢谢你的关心。那个人（彼氏）怎么看都是纯良。这些都不重要。六月前你还会再来一次吧。”志保没有用问句，而是陈述。

“宫野明美的鞋长是23.5厘米。”他重新点了支烟：“明天我会再来一次。”

志保习惯性抬腕看表。

“谢谢。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琴酒不予理睬。

也就是说明美在日本也受到严格的监视和审查。

志保躺在床上，窗帘拉得紧紧的。她翻了个身，脑中不停梳理。

伏特加晋升用了至少两个月。

味美思是个带着特殊香味的女人，而且极其危险，与琴酒关系匪浅。

有什么人通过邮件给琴酒下达指示。

琴酒的一切都服务于组织。

以及：所有人都杀人不眨眼。

这个“组织”究竟是什么？

志保深陷于巨大的迷雾中，摸索着前行。她能明确地感知到迷雾中的网越收越紧。

那个人真的很擅长拷问。那天如果不是自己提前预料，在巨大的疼痛下，真的会脱口而出。

但是在那种危机关头，自己却一点也没想起他。

她慢慢进入睡梦，耳边似乎萦绕着一句话。

“……宫野明美。她一定会获得最惨的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