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一下子就撒手了。

江父费劲提起两个凹凸不平的蛇皮袋，曾经挺直的背弯了许多，边咳咳咳了几声，边一步步跟上江母，江母嘴硬心软，又回头挽着江父。

江宇盯着自己的父母，叹了气，想了想，一转身刚要叫哥，就噎住了。

见江温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却坚定的走向她，俯身提起那袋子被拒绝的水，朝她弯起胳膊，侧看着她那张小脸，她犹豫片刻，缓缓挽上手臂，他那张冷漠的脸有了松懈，勾起了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江宇眼神复杂盯着这一幕，想起当年的她，小小一只，默默送江温出学校，一路隔着距离躲躲藏藏尾随他们回家的模样，也似这般小心翼翼，刚开始他见的那一眼，还不确定站在江温高挑女生是程琂，但她盯着江温的背，就仿佛是年少的缩影，让他突然认了出来。

哪怕她的变化不小，但一眼便能看出她跟从前一样。

真是奇怪。

他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她，是她毁了江温，可江温对他们所有人说，就算那个人不是她也会救，只是遵从本心罢了。

但他在她那些默默守护而满心愧疚的日子里，没办法讨厌她。

现在一如当年，困扰他的问题，依然没有答案。

“江，江宇，我们走吧。”程琂顿足在发愣的江宇面前，邀请他同行。

江宇双手插入口袋，点了点头，一声不吭，率先走在前面，逐步跟上远处的父母，算是默认了他们的举动，那天，他在房间写作业，房间外的江母突然发了很大的脾气，他出来，听见父亲在劝她。

隐隐约约之间听到一些“不同意”“不可以在一起”“是谁都行，就不能是她”“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你知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喜欢，是你们自以为是产生的错觉”之类的话。

他不知怎么了，脑海里出现的这个“她”就是程琂。

江宇走到前头被江母看到，在她开口之前，先发制人：“妈，算了，我们先落脚，不然在这要给别人看笑话的，我们都大了，真有什么话，我们关起门说啊。”

江母脸色不善，却也没有说什么，扭头坐进副驾，也不让师傅走，就在那等着他们过来，江父和江宇相视一眼，无言以对。

他们顺着江母的视线看向窗外，江温下那几层楼梯，几乎靠着程琂使劲，她以托着他的姿势，一步步将他带下来，再等他调整好姿势，撑起拐杖走到车前，瞥了眼只剩一个位置的后座。

江温挪到江宇那边的车窗，敲了敲，打手势示意他开窗。

“哥，上车吗？”江宇开了车窗，却没有开车门。

江温神色淡淡，摇了摇头，指了指左边，递了张纸条，无声：“我们坐后面那辆车，你带他们去这个小区等我们。”

“我...”江宇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前座的江母打断：“江温，上车。”

“小子，帮哥个忙？”江温置若罔闻，弓背趴在车窗上冲江宇挑眉。

江宇这会看了眼江母，备受煎熬，动作迅速关上车窗，把纸条扔给师傅，一气呵成：“师傅，快，去这个地方，快开车，后面催人了。”

江母狠厉甩了眼他，咬牙切齿：“江宇，你，在，干，什，么？”

“妈，对不起，哥第一次让我帮忙，我不能不帮啊。”江宇缩了缩脑袋，双手合十，就差负荆请罪了。

江母冷笑：“帮忙？你在害他们，你知不知道？”

“哪有那么严重，不就是谈个恋爱嘛，反正也不一定结婚啊。”江宇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顶了句。

江母：“嗯，没谈恋爱就没了腿，丢了前途，话也说不了，谈了恋爱？还能没了什么？命吗？”

江宇无法反驳，他哥做事情，谁也抓不准是个什么心理，但江温从没向他提过什么事，偶尔一次半次，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江父轻微咳了几声，随即咳的越来越重，捂着胸口，大口喘气，江宇顾不上想什么，连忙打开车窗，拍了拍他的背：“爸，我们来也来了，不然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嗯，这么咳下去也不是办法，哪有感冒咳那么久的，伤到肺就不好了。”江母担忧盯着江父。

江父咳了几声，缓了气，摆摆手：“没事没事，这天气换季感冒是正常的，哪要看什么医生啊？你给我煮点什么止咳的，吃吃就好。”

江母疲惫点点头，目光呆滞盯着前窗的车镜，风景倒退，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高架桥上的车流横来竖去，不起眼的一辆车紧跟在前面那辆的士车后，直下桥脚。

江温一言不语看向窗外，她那只手正不安分在他的掌心里乱画，渐渐有了轮廓，渐渐静下心感受笔画的方向，那是一句“我没走。”

他丝毫不动，五指倏然收了力，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在心里，嗯了声。

——韬景小区。

江母黑着脸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看到客厅里挨在一起东西，扭头转身就走，连江父都拦不住，江宇更是无措跟在他们身后，任谁也没想到他们住在一起了。

江温挡在电梯前，像是在跟谁较劲，程琂站在走廊里没再说话。

江母摇了摇头，后退说了句：“你真让我失望。”

她往反方向打开安全门，倾斜着半身提起行李箱，宁愿走楼梯，也不要留在这里。

一向不曾说过重话的江父，也哼了声，背着手往楼梯去，最难的是江宇，他把蛇皮袋拖进家里，只说了声：“这是，爸妈给你...你们带的东西，哥，这次我也帮不了你了。”

江宇走了。

程琂靠在墙壁，提着半口气，虚虚一笑：“江温，你去找他们吧。”

江温拄着拐杖走过去牵着她进去，避开两大袋东西，到客厅沙发上坐着，握紧她的手。

“江温，你总说，要我信你。”程琂顿了顿，继而扯了抹笑：“你也要信下我，好吗？”

江温原本想在工作室找个地让他们先住，但程琂不同意，早早在附近租了临时公寓，起初，车往这边走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到回到了这栋楼，看见他们在门口，瞬间明白了江温的用意。

他故意将他们带过来一趟，为的就是让他们知道，是既定的事实。

哪怕同居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在外人的眼里，定然不是这样想的，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永远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东西，不会留意去听当事人结合情况的阐述，因为那不重要。

“好。”江温缓缓松了手，侧过脸盯着她，无声安慰：“他们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做什么的，不用怕他们对你存了什么不好的想法。”

谢谢，没被安慰到。

程琂故作轻松：“好啦，你现在赶紧去看看他们，一会不知道走哪了，不好找，而且呀，我们都租了公寓了，少住一天都是亏的呀。”

“就这点算的准啊你。”江温也乐意配合，轻轻戳了她的脑袋，无声：“你乖乖在家，我处理好就回来，去睡一觉，今天起太早了。”

“好，你赶紧去。”程琂一脸笑嘻嘻，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我要睡好了，才能想办法！！”

江温偏头一笑，点了头，一起跟着起身，程琂边打哈欠边赶人：“快去快去，待会真不见了，我唯你是问啊。”

江温伸手把转身往房间走的她拉了回头，低头亲了下她的额头，无声：“去吧。”

“嗯。”程琂伸了伸懒腰，跑回房间踢掉鞋子上床，嘴里念叨：“睡觉睡觉，记得关好门啊。”

门声响起，悄然无声。

程琂鼻尖通红，抱着枕头盖上薄被，双眸直直盯着床边的画架，突然，钻入被子里，像一只鸵鸟一般，想起江母看她的眼神，心就止不住的发颤。

江温抵住门边，掏出手机给江宇发了条信息，问他们在哪，默默听着里面的声响，不知道他的小姑娘有没有哭。

叮铃~信息铃声响起。

江温瞥了眼，回了条“拖住他们，我现在过来。”，便按了电梯，一拐一拐的奔向他们。

......

江宇收起手机，一屁股坐在路边的水泥阶梯上，无奈喊了声：“爸，妈，我们还走去哪里啊，再走就回家了。”

江母头也不回，宛如没听见一般，江父一直跟着。

江宇心生一计，直冲他们喊：“妈，哥的义肢还装不装了？他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江母猛然停下，随即又开始走：“人家有女朋友照顾。”

“妈，妈，她也要上班啊，哪能想请假就请假啊，到时候哥一个人去装义肢，要自己练走路，听说练走路很辛苦的，要磨合义肢，要是磨合的好还行，要是不好，不合适，那不是二次创伤吗？”江宇奋起直追，担忧夹带了一丝恐吓：“我看人家那种没弄好的，整个关节口都是硬生生磨出血的，别说装了，就是得二次手术，再截半段啊，都不知道多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