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明。
绯红的光映在梁渡的发上,模糊了整个脸颊的轮廓。
阴影下,他漆黑的目光注视着陈余南,仔仔细细地描摹着这个人脸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化。
从骤然一缩的瞳孔、微颤的鼻尖、再到死死抿住的唇线……
还不够。
梁渡眸光低敛,一点一点俯身凑近陈余南,呼吸也缓慢地纠缠而来。
近了。
近的陈余南可以看清他鸦羽般黑而压低的眼睫、以及眼尾一颗极淡的小痣。
……
无形中仿佛有一根弦逐渐绷紧,就快要紧到极致。
咚。
咚咚。
……
就在安全距离即将被打破的最后一刹那,陈余南紧咬牙关,猛地偏过头,就要发狠推开梁渡。
与此同时,梁渡似乎早有准备般后退一步,淡淡瞥了眼陈余南。
陈余南推空,下意识抬眼和梁渡对视,被他眼中的凉意惊了一下。
那是极其清醒、冷淡的一个眼神,没有夹杂任何的暧昧、旖旎。
梁渡是故意的。
直到此刻,陈余南才恍然明白梁渡的突然靠近是为了什么。
他在逼着自己给出一个答复。
——我说赌约是我输了,所以我不会再招惹你了。
那你呢?
……
你觉得是我输了吗?
……
而陈余南推开梁渡的那个动作则仿佛是在表示:是,你输了。
我没动心。
所以,离我远点。
……
陈余南眼里倏地闪过几分愠色,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猛地上前一步就拽起梁渡的衣领。
“梁渡!!!”
他眉头紧皱如刀刻,眼睛因为恼火而染上一抹殷红,但又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失神和茫然。
还不够。
梁渡垂着眼想,还差一点。
“你他妈的干什么?你刚才……!”
陈余南的话戛然而止。
梁渡手指微动,松开了五指。
一声轻哑的“啪嗒”。
怀中的玫瑰花垂落,散了一地。
陈余南目光怔忡地、缓缓地松开梁渡的衣领。
“刚才,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
梁渡抬手仔细抚平衬衫上的褶皱,声音很温柔,也很遥远。
“我能很好地克制自己。”
“所以你看——”
他轻轻地说:“陈余南,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没有……喜欢?
一种前所未有的狂躁顿时席卷了陈余南的大脑神经。
那我成什么了?
你想招惹就招惹,想离开就离开,一会儿尽心尽力地捧着,一会儿又能毫不犹豫地丢掉?
我是你一时兴起的乐子吗?
“陈余南……”
“滚。”陈余南拳头攥的生硬,却终究没能抬起来。
“给我滚……”
他沙哑地又重复了一遍。
梁渡不再说话。
他走了。陈余南只能看见他的背影,直到很小很小的一个点。
天亮了。
…………
A大。
日光倾洒而下,照亮学校的各个建筑和街道,穿着标志性红色马甲的迎新志愿者穿梭其间。
八点多的时候,校门口某个棚子外面,一个穿白色长裙的女生提着小行李箱站定,反复抬头确认外面易拉宝上写的“商学院报道处”后,才低着头往里走。
“你好,请问这里是……”
闻言,原本无聊地坐在靠椅上玩手机的女生抬头,眼里闪过诧异:
“咦?”
她瞬间从椅子上直起身来,眯着眼凑近一看,然后“嘿”了一声:“好巧,你也是商院的,我记得你是叫——施雨,对吧?”
施雨愣了一下,然后目光明显局促起来:“秦海荷……学姐?”
“对。”
秦海荷打了个响指,嬉笑一声:“别紧张,你现在是来报道的吧,来,身份证给我。”
施雨勉强笑了一下,心里很难不紧张,毕竟上次的聚餐就是因为她导致大家不欢而散。
“对了,你把行李放这吧,我找人给你搬宿舍去。”秦海荷接过施雨的身份证,转头就拍拍桌子,朝后喊了一声:“徐卓一……”
“不用不用!”施雨连忙摆手,又指指后面,“我就一个小箱子,不沉的。”
“唔,那好吧。”
秦海荷也不坚持,把新生手册和校园卡放进一个袋子里,顺便还塞了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小纸条,眨眨眼递给施雨说:“刚入学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找我,新学期愉快~”
“谢谢学姐。”施雨匆忙离开,身后隐约传来几句爽快的聊天。
“我说大小姐,你都给第几个人塞小纸条了,能不能矜持一点啊?”
“书呆子要你管,给我干活去。”
“哎,遵命,遵命。”
“………”
施雨埋着头,步子迈的更快了。
好像不管在哪里,她总能遇到这种人,活泼自信又大方,仿佛和谁都能相处的很好,让人羡慕。
也让人……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摁住了自己的肩,施雨猝不及防转身,看见一张阴郁的面孔。
“崔景旭?!”
她脸色一变,正要挣脱,却被崔景旭轻声在耳边威胁:“你最好老实一点,我现在很生气。”
崔景旭穿着得体,脸上的伤虽然还在,但是不影响他浑身散发的傲慢又危险的气质。
“……你要干什么?”
“跟我来。”
两人走到操场旁边的一颗树下,周围偶尔有一两个学生经过。
“你以为不接我电话,我就不会找你算账了么?”
崔景旭缓慢地说,目光阴沉的像盖了层霾:“如果不是陈余南蠢到来问我,我还不知道——”
“你跟他分手了。”
“陈余南找过你?”
施雨愣了一下,低头喃喃,“可他不是不在乎吗……也没有挽留……”
“怎么,希望他挽留?”崔景旭冷冷地说,“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我喜欢他?”
施雨短促地笑了声:“我要是真喜欢他,会帮你把他欺负的这么惨么。”
“那为什么不多忍几天,明明……”
“崔景旭,”施雨倏地抬头,冷冷地打断他,“看来你还不知道啊,陈余南现在已经住在梁渡家里了。”
“什么?”
短短两秒钟,崔景旭面色几变。难怪……难怪他对付陈余南的时候,梁渡会突然出现。
施雨深吸一口气:“要怪就怪你那天瞒着我,约在他打工的地方聚餐,不然他和梁渡根本不会再有交集。”
“所以,你的计划是你自己搞砸的。”施雨一字一句道。
砰的一声。
“你干什么?”施雨惊呼。
崔景旭一拳砸在树干上,目光阴鸷地看过来:“行啊,你就这么喜欢梁渡,一天也不能以陈余南女友的身份在他面前待下去了是吧?”
“………”
他古怪地笑了一声:“不过你说要是梁渡知道你为了给他报仇甘心被陈余南搞,他是会感动呢,还是恶心……”
“够了。”
树影下,施雨脸色变得惨白,手指用力攥紧:“你到底想怎么样?”
“………”
崔景旭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旋即起身勾唇:“只要他还喜欢你,分不分手又有什么关系?”
沉默良久,施雨闭了闭眼。
“这是最后一次。”她说。
………
开学一周后。
摆在化妆台上的手机震了两声。
一个叫做“单身知识分子”的群聊在锁屏界面一下子窜出好几条消息。
【兄弟们,今晚班级破冰!!】
【只要抓住机会,不用百年,今天就能实现伟大脱单梦。】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咱们院僧多肉少,比我丑的基本没戏。】
【冯浩,要不我给你推本书。】
【啥书?】
【《论如何有效实现去油》】
【………滚你丫!】
“谁的手机?”
“好像是小陈的,不过他刚走。”
“这小子最近换手机了?”
凌秀嘀咕一声,把手头的设备放下,打算出去看一眼人走远没,正好陈余南匆匆赶了回来。
卸了妆的陈余南脸色很差劲,眼底发青,很明显最近没睡好觉。
凌秀把手机递给他,担忧道:
“小陈,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明天给你放个假。”
陈余南握着手机,先是瞥了一眼消息,然后很快把它塞回兜里。
“不用了,凌姐。”
他淡淡道:“我挺好的。”
凌秀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他:“别怪姐多嘴啊,你是不是……失恋了?”
陈余南没吭声。
凌秀心里有数了。联想起刚才不经意瞥到的群名和今天陈余南丢三落四的状态,妥妥是失恋了。
“姐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那什么看你最近状态不对,想给你提个醒。”
她苦口婆心道:“我理解你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但咱们别犯倔,该休息还是得休息,不能把身体压垮。”
“对不对啊?”
“对。”
陈余南点点头,撑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那凌姐,我就先回去补觉了。”
“明天见。”
凌秀:“………”
敢情是白说了。
……
半小时后。
陈余南回到学校,刚开宿舍门,听见舍友冯浩干嚎了一声:“等会儿,我先穿条裤子。”
陈余南等了他三秒,进去的时候冯浩正一脸坦然地站在镜子前——只穿了条内裤。
“?”
陈余南正要关门再给他三秒。
“别走啊,我穿好了。”
冯浩忙叫住他问:“正好你帮我看看,今晚穿这个颜色去合适不?”
“……合适。”
陈余南扯了扯嘴角,说完闭着眼睛摸到自己的床上倒头就睡。
“真有眼光。”
冯浩又对着镜子喜滋滋地欣赏了一会,才想起什么似的对陈余南说:“对了,刚才有个人找你。”
“谁?”陈余南瞬间睁开了眼。
“我没见过。”冯浩想了想,大致形容了一下,“有点刘海,然后戴了个跟程时差不多的眼镜……”
程时是他们另一个室友,高度近视,经常戴着一副古板的黑框眼镜。
黑框……
陈余南缓了缓,拧了下眉心,想不起还认识什么戴着黑框眼镜的人。
这时,冯浩已经穿好一套衣服了,比起对内裤近乎刻薄的挑剔,他对外衣没有要求,怎么舒服怎么来。
“诶,你要不再睡会,反正离破冰还有一个小时。”
“我就不去了吧。”陈余南半眯着眼,又开始酝酿睡意。
“懂的,帅哥都爱保持神秘。”
冯浩点点头,一副理解的样子,并且体贴地提醒他:“那你记得跟班助请个假。”
“行。”
陈余南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自然是一秒就忘了这回事。
这两天过的实在太糟,一方面是确实是累的,不停地在学校、摄影工作室、便利店三个地方来回跑,每天能睡六个小时就不错了。
另一方面……
陈余南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好。
大抵又要做噩梦了。
说真的,有时候他非常想把导致他做噩梦的家伙抓过来揍一顿。
可实际情况却是——
整整一周,他连那人的一面都没有见到过。
冯浩离开后,陈余南又辗转醒了,手机不知何时开始响个不停。
他右手臂压在额上,看都没看就接起电话,声音沙哑:“喂?”
“喂,陈余南。”
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
有那么一瞬间,陈余南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下意识喃了一声:“花……”
“什么?”
“………”
陈余南猛然坐直,差点撞到床栏,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来电显示:
“梁…渡?”
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种诡异的急迫后,陈余南掐了把大腿肉,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有什么事吗?”
对面淡淡地说:“我来确认一下,今晚的破冰你不来了是吗?”
“不来。”
“那为什么不提前请假?”这话乍听起来有种咄咄逼人的意味。
一周没见,这家伙对自己的态度就变了个一百八十度。
“请不请假关你什么事?”
不知为何,陈余南现在感觉非常不好,说话也跟着带一股子火药气。
“还有,我今晚破冰你又怎么知道的,你不会还偷偷跟踪……”
“陈余南,”梁渡忽然打断了他:
“你怎么连个学都上不明白?”
“你什么意思?”陈余南骂道。
“我以为一周过去了——”
梁渡缓缓地说:“你至少应该知道你们班班助是谁吧?”
陈余南真的只差一点,就说出我不知道又关你什么事……
好在理智及时拉住了他。
鬼使神差地,他找到微信班级群,又点开群成员,往上翻,翻……
群主赫然是辅导员老王,这他还是知道的,然而第二个人……
这谁?班助?
屁,这不是梁渡么???
………
梁渡就是他们班班助。
陈余南原地呆住。
“所以……”
手机对面刚往外蹦两个字,陈余南手一抖,“不小心”把通话给关了。
把手机扔床上,陈余南开始疯狂纠头发、扭曲、撞墙。
现在,他彻底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