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两根杆持平。
正常人的生活以维持动态平衡为目标,偶尔吹阵风,杆垂直摇晃,或旋转几度也没关系。
因而正常人能在发现问题、解决问题、重新平衡的过程中得到快感 。
但也存在极端的人。
他们喜欢绝对平衡,对变化极其敏感,厌恶一切让天平产生动摇的风吹草动。
梁渡就属于这类人。
大家认识梁渡,只是认识那个老师眼里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同学眼里不苟言笑的年级第一。
努力塑造并维持这样的形象,大抵是梁渡所追崇的平衡。
“你以后,离他远一点。”
这样的人,如果突然有一天主动打破平衡,那将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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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培,你怎么了?”朋友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前方。
“……我没事。”
张培培缓了好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件事之后,他就立刻被哥哥强迫转学了,手机也换了,一直没有机会谢谢陈余南。
看起来陈余南已经把他忘了。
也好,只是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梁渡还在陈余南的身边,那他们俩现在的关系是……
“没事就好,咱们走吧?”
“嗯。”张培培目光有些复杂,咬咬牙,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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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后,陈余南一下子把毛巾薅梁渡脑袋上,边擦边忿忿地说:“你傻不傻,干嘛给我挡,我又不一定会被砸到。”
梁渡渡坐在沙发上,诚恳道:“虽然是这样,我还是想给你挡。”
“……谢谢。”陈余南哼道。
“不客气,”梁渡闷笑,手指不经意碰了碰陈余南的胳膊,“不过比起这个,我还是希望男朋友能坦诚一点,多表扬一下我怎么样?”
“噢噢,表扬?”
陈余南心痒痒,把毛巾扔一边,忍笑道:“你是小孩子吗?”
梁渡唇角扬起,笑的更坦然。
他双手环住陈余南的腰,仰起脸,皮肤很白,衬得眼睛黑盈盈的,鸦羽似的睫毛眨了一下。
看来不是啊。
小孩哪会这种赤裸裸的勾引呢。
明知如此,陈余南依旧毫无抵抗力地捧起梁渡的脸,然后清了清嗓子:“听好了,梁渡小朋友——”
“刚才做得好,太棒了!”
他低头快速亲了一下梁渡,然后心满意足地抛开羞耻心,继续说:
“尤其你挡我前面那下特别的帅,是个人就能被你迷住的程度……哦,所以这种事尽量不要对别人做,好吗?”
“咳咳,总之真的是多亏了你,我现在才好好的,明白了吗?”
大多数时候,陈余南的情感就像四季一样简单鲜明。
当他讨厌谁,就会无情地把那个人关进冰窖,只要在他身边,就必须度过像深渊一样漫长又刺骨的冬天。
而当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变得明朗、热烈,如同夏花一般。
“行了吧,还要我再说吗?”
陈余南捏捏梁渡的脸,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要以后都这样的话,你肯定嫌我烦……”
梁渡睫毛轻颤,伸手摁住陈余南的后脑勺,倾身加深了这个吻。
“不会的。”
“永远不会有我嫌你烦这种事。”
几分钟后,梁渡轻轻揩去陈余南嘴角一丝水光,怜惜地看着陈余南的愈加红肿的嘴唇。
……陈余南,我啊,好不容易从冰窖里出来,好不容易偷到一点温暖。
只会更加迫切地要求你的喜爱。
“所以,下次也请这么夸我吧。”
梁渡轻笑。
陈余南正要回答,不小心扯到嘴角,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嘴唇上传来的刺痛,嘶了一声。
“啊……这里裂了。”
梁渡目光下移,手指轻轻在陈余南嘴唇破了的地方徘徊,目光变暗。
他知道自己刚才亲的有点过头,低问:“要不要请个假?”
“不用吧,哪有这么严重……”
陈余南被他摸的燥得慌,连忙起身找镜子看了一眼,声音越说越小,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这种程度……确实是有点过分。
梁渡在身后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抱歉,我这两天会克制的。”
陈余南舍不得怪梁渡,何况很多时候还是自己主动的。
但确实,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的有一天要因为亲的太激烈而去医院,那可真是太丢人了。
于是陈余声咳了下,小声说:“我也会克制的。”
梁渡低低嗯了声。
他的嗓音不太对劲,陈余南心一紧,连忙安慰道:“你不用因为这个给我道歉,我一点事儿都没有,你看上次我跟崔景旭打完架都那样了,隔天不也照样……”
陈余南话语一顿,忽然意识到梁渡的眼神变了:“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他的颊肉就被给轻轻地咬了一下。
……合着不亲嘴,就咬脸呗。
“不要动。”
梁渡说话时,湿润的触感像鱼尾一样在脸颊扫过,陈余南身子都跟着抖了一抖。
“好,不动……”
陈余南声音也跟着抖,他推不动梁渡,就放软了语气:“怎么了?”
他使劲忍着才没有在梁渡用牙齿碾磨着颊肉的时候发出奇怪的声音。
大概也就过了十秒钟左右,梁渡放开了他,垂眸说:“别提他。”
陈余南喘了两口气,好半天才意识到他是指崔景旭,然后笑了:“什么呀,我也没说他好话啊……”
“你说一句好话试试,”梁渡幽幽地看他,“我不保证自己会做什么。”
陈余南:“………”
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不提了不提了,”
虽然那么想,陈余南还是以顺毛为先:“怪我,没事提他干嘛,下次再乱说话,随便你怎么着我,怎么样?”
“好吧。”
梁渡眼里浮光般掠过笑意,心道,你倒是把脸上的期待藏一藏。
“你还有早课,该洗澡了。”
不知道是不是陈余南的错觉,梁渡无意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温和地说:“我给你拿衣服。”
只要不产生身体接触,梁渡就会是那个体贴的、温柔的梁渡。
“啊?哦,对。”
陈余南嘟囔几句:“竟然差点忘了,还要洗澡。”
……
因为闹了这么一出,陈余南早餐来不及吃,踩点进了教室。
金院大一的课表排的很满,一周四天早八,尤其今早上的还是高数课,教室里放眼望去一片躺尸。
铃声刚响完,脖子扭动的嘎吱声就开始此起彼伏。
陈余南艰难地从这里面认出冯浩,拿到了自己的高数书和草稿本。
“谢了。”他说。
“没,”冯浩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隔了两三秒,才泪流满面地接着说,“事。”
今天是习题课,讲一半课,写一半题,下课就要交,还得算平时分。
陈余南虽然不喜欢听课,但也没打算白白挂掉一门四学分的高数,他经常上课不困的时候就自学,做题也是平时分能拿就拿。
为了提高准确率,他和程时做完题就拍照发宿舍群里,冯浩困的不行,唯一能做的就是一边帮他俩对答案一边抄。
“不过,”
冯浩看一眼旁边的人认真做题的样子,古怪道:“你昨晚吸阳气了?”
陈余南:“………”
笔尖一抖,把α写成了∞。
他面无表情地捏了捏口罩上端,确认是戴牢的,然后瞥了一眼冯浩,问:“你说什么?”
“我开玩笑的,就是感觉你今天状态有点太好了,不太敢相信。”
冯浩哈哈笑了一下:“毕竟上次高数课你睡到一半被老师点名还是我给喊的到。”
口罩下,陈余南嘴角抽的疼,好半天憋出一句:“……是吗。”
“话说你昨晚干嘛去了?”
“兼职。”
“我就说是兼职嘛。”
冯浩终于松了口气:“吓死了,之前破冰回来你一直不太对劲,还以为你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了呢。”
陈余南:“………”
即使得不到回应,冯浩却并不受伤,认认真真帮两个舍友对答案。
很快。
【冯浩:我对完了,除了第五题,其他都一样。】
【冯浩:你俩快看看。】
陈余南也看到了,第五题他和程时用的方法不一样,解题过程看上去好像都没问题,偏偏答案对不上。
一时半会还真不知道谁对谁错。
陈余南被冯浩嚷得头疼,懒得过多思考,刚打算就这样了,微信置顶发了张图片过来。
拍的是早餐铺子,摆了包子、蒸饺、煎饼等各种各样的早餐。
【梁渡:想吃什么?】
【梁渡:我没课,给你带。】
郁闷一扫而空,陈余南心里瞬间美滋滋的,连忙回。
【陈余南:蒸饺,要辣。】
【梁渡:嘴巴不肿了?】
【陈余南:那就微辣。】
【梁渡:确定?】
【陈余南:好吧,不要辣。】
【梁渡:好的。】
陈余南闷笑两声,又来了精神,干脆把群里第五题的照片和两种解题过程丢给梁渡,问他哪里不对。
两分钟不到,梁渡把程时的圈出来,指出这里有个步骤不适用洛必达法则,还夸了陈余南做的很好。
陈余南很没出息地发了个亮晶晶转圈圈的表情包。
一下课,他就冲向门口。
前面还有几个人排队出去,陈余南跟着踱步,目光搜寻梁渡的身影。
很快,他看见男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衣,还是和初见那般戴上了银框眼镜,安静地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
陈余南还记得以前看一眼这人,只觉得笔直端正,知道他温柔好说话,但骨子里其实是优越的。
能接近,但不好相处。
因此心里总会有好坏两个本本,像高考语文试卷一样,要写人物梁渡的性格好在哪里,也要写坏在哪里。
可现在看一眼,心尖都跟着颤。
觉得全世界梁渡最好看,满脑子的想抱想亲好喜欢还有占有欲。
外面还有一堆等着进这个教室上课的人,他们有很多认识梁渡的,接二连三地上前打招呼。
“学长好!”
“学长在等人吗?”也有人大胆地凑过去问。
“是……”
梁渡的微笑还没露出来,无意看见了人群里一张熟悉的脸。
施雨看向他,目光有些犹豫。
“哇,学长不会是在等你吧。”
旁边的朋友一脸羡慕地说:“你说那晚要不是被你前男友搅黄了,你俩是不是现在已经在一起了啊?”
施雨低声道:“别说了。”
“好好好,我不说这个,但是你不是有问题要当面问他吗?”
朋友搡了她一下,大咧咧道:“现在就是个机会啊,就算他不是来找你的,你也有台阶下。”
施雨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她最想要问的事情当天晚上梁渡就发消息告诉自己了。
【梁渡:施雨,我很抱歉今晚的大冒险向你提了不好的要求,希望你不要感到困扰,我不是喜欢你才这样做的。】
【梁渡:我会尽力排除对你不利的谣言,如果有什么我可以补偿的也麻烦跟我说。】
施雨一直都知道,梁渡是一个谦谦有礼但血液里淌着绝情的人。
她早就明白这样的人不可能会喜欢自己,因此看到这些话,她是伤心,可又没那么伤心。
大抵是这些天她的躯壳里一直空荡荡的,风呼啸而过的时候,会让疼痛也跟着稀释吧。
可是,她又是为什么会成为一具空壳的呢?
在施雨走神的几秒钟里,陈余南从她身边几乎是擦肩而过。
这些天里他们像这样擦肩而过的时刻有很多,可即便如此,他也一次都没有认出她来……不,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正,一步步迈向梁渡。
尽管极力压制着,依然能从他微弯的眼角,看到溢出来的喜悦。
“算了,”施雨低声说,“走吧。”
“可是万一……”
朋友拉着她还要说什么,被施雨一把甩开。
“吵死了。”
朋友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你吵死了。”
施雨声音很细,偏头冷冷地看着朋友:“为什么要一个劲地逼别人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啊,我知道了。”
她古怪地笑了一下,“你也是想看我笑话吧,是不是特别想要看到我被狠狠拒绝的样子?”
“等一下……”朋友由不可置信到崩溃地推开她,“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施雨不语,她的目光忽然瞥见那两人并肩而行时,隐秘地触碰在一起的双手。
为什么要偏偏让我看到。
施雨目光一缩,掉头就走,越走越快。这些天来,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心脏的疼痛。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滚。”施雨说。
“啊呀,”崔景旭冷不丁出现在她身后,冷笑一声,“就这一幕你就受不了了吗?”
施雨恨恨地看着他:“你闭嘴。”
“你好像很恨我的样子,”崔景旭耸了耸肩,“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手再次摁在施雨的肩膀上,重重地说:“这都是你自己的错啊,是你自己放跑了陈余南……”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施雨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痛苦地捂住脸,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哭着说:“我该怎么办啊。”
“得不到自己喜欢的,还丢掉了喜欢自己的,”崔景旭可怜地看她,“所以说,一开始就听我的不好吗?”
“不过,施雨啊——”
崔景旭微微一笑,“你从现在开始好好听话的话,还不算太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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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余南和梁渡一路来到人少的消防楼道,阳光倾洒下窗帘后映出的阴影如雾。
梁渡把早餐递给陈余南,陈余南背靠窗台,有点心不在焉吃着。
“不高兴?”梁渡问。
“没有。”陈余南摇了摇头。
梁渡想了想,耐心地说:“我毕竟是班助,他们跟我打招呼,我不好装作没看见……虽然你应该不会因为这个就吃醋。”
“其实有点。但不主要是这个。”
陈余南咬起一个饺子,低着头,没头没尾地说:“我就是觉得自己好像……”
他说的非常含糊,梁渡听了一遍,不太敢确定自己听到的话,又轻声问:“能再说一遍吗?”
“能。”
陈余南抬了头,咽下这口饺子,像是给自己鼓气,声音很清楚:“我说,我好像比想象中的要更喜欢你。”
梁渡还是愣的:“什么?”
“我不说了,你明明听到了。”
尽管陈余南竭力忍着,耳朵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红。
“我没有。”
梁渡一把抓住陈余南试图再次夹蒸饺的手,摁在手心:“再说一遍。”
陈余南只好咬着牙再说一遍。
眼见陈余南的脸越来越红,梁渡瞳孔里的光忽然变得很柔软,他松开手,笑了一下:“为什么这样觉得?”
陈余南羞耻心刚爆表,说不出话来,往旁边迈开两步埋头就是吃。
“慢点。”
梁渡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早上亲那么久都不会脸红的人,现在竟然害羞了。
“莫非,你有双重人格吗?”梁渡认真地猜测。
陈余南呛住,白了他一眼。
“看来不是,还是这么可爱。”梁渡笑了笑,又说,“那难道是因为在学校吗?”
“啊,那么,”他咳了声,“或许我今天,比以前好看一点,所以才更喜欢我的?”
陈余南噗嗤一声,差点没把嘴里的东西喷出来,目光幽怨地看过来:“你能让我先吃完吗?”
“能。”
梁渡学着陈余南说话,却觉得在单个字的发音上,自己说的远不如陈余南动听。
好不容易吃完了,陈余南从袋子里拿出梁渡买的水,打开猛灌两口。
“其实,”
他犹豫了一会儿,在梁渡鼓励的目光中继续说:“我刚才看见施雨了。”
“嗯?”梁渡蹙眉。
陈余南怕他误会,立刻说:“没别的意思,就是看见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说着,陈余南神色露出些微的迷茫,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什么:“她曾经问过我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梁渡问。
“她假设了一个情境,如果她和我分手了,某一天我们在某个地方相遇,其中一个人有了新的对象,我会觉得遗憾吗。”
“我当时说会,那是我很认真地想象过后,给出的答案。”
“……所以呢,”梁渡目光一暗,“你今天觉得遗憾吗?”
陈余南摇摇头,拇指下意识摩挲着矿泉水的瓶盖,有些自嘲地说:“想象完全错误。”
意思是他并不遗憾。
可梁渡只是嗯了一声,声音里却没有一丁点高兴的意思。
半晌,他问:“那我呢?”
“如果有一天,”梁渡缓慢地说,“我们发生了这样的情况,你……”
“没有,”
陈余南低声打断他,“这就是关键,我……没有办法作这样的假设。”
梁渡恍惚片刻,而陈余南的声音已经愈发坚定。
“我没有办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我们会彼此分开,更无法想象,你在等的那个人不再是我……”
“最起码,逼着自己这么去想,我好像就要疯了。”
“梁渡——”
陈余南微微皱着眉头,十分地不解,疑惑,茫然。
“为什么我会这么喜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