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浑，细碎的烟光散坠在密林枝杈间。数不尽的黑鸦飞舞在雨夜上空凄鸣，像是要把仅有的一点光亮也给吞灭。良穆落在冥若尘身影上的目光愈渐沉下，冬雨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他整个身子被凉意浸透，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这风雨冻人，还是打心底里冒出的冷意噬人。

雨水淅沥之间，林以谦侧目看清了良穆的表情，那像是黑暗里的光在沉浮，无形中被什么东西正逐渐的拉下深渊。

他不敢问，甚至不敢再看。

“你还有传音符吗？”砚浓目中狠厉，目光还停滞在山顶，手臂却已经伸到了云木的跟前，说：“有没有，这个距离能否通信？”

“有……有。”

云木怔怔，目光下移开始在包囊里面翻动起来。

砚浓侧眸，瞧向暗礁顶间屹立着的人，他像是再与山顶的冥若尘遥相观望。良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安静的可怕。砚浓知道他此刻心里不好受，所以也没敢过去询问。他想要帮他，因为如果一直放任这样沉默下去，那他一定会在这雨夜站到天亮。

“找到没有？”想着，他心里便更加焦灼与愤怒，大声的催促道。

云木将包囊丢在地上，手中捏着为数不多的几张符纸。他不会做传音符，这些还是当日冥若尘下山之前留给他的。

他小心翼翼的从中拿出一张，然后将剩下塞进了自己的衣袍之内。

砚浓立马道：“与他通信。”

云木抬头，犹豫了几秒，说道：“距离太远，我不敢保证能不能成功，只——”

砚浓不想听他废话，打断道：“一张不成功，就两张，两张不行就三张，今日我必须要替我家殿下好好问问他，如此做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云木不答话，望了望那山头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闭眼默念咒语催动传音符，符迎着雨向远处漂浮而去，众人屏气凝神。

看着那符纸在雨中飘飘荡荡，渐行渐远。

“成功了吗？”砚浓急不可耐的问。

云木突然停止了默念，双目微微动，面露失望之色摇摇头道：“太远了，传不过去。”

闻声，众人抬头，只见那原本飘动着的符纸在将近山腰的时候，忽的被雨砸落了下去。

“再试！”砚浓大声道。

云木赶忙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低眸念了起来。

符再次漂浮出去，几人站在这瓢泼大雨间目光凝重。

傀儡行尸还在绵绵不断的涌出，像是从地狱间爬出的无数恶鬼，无情的吞噬着山脚与这片天地。

短短半日，血腥与杀气随着暴雨的渲染被浓浓雾气带向天空，经过寒风扫动扑打在人脸颊之间，使人既觉得凛冽刺痛又恶心想吐。

传音符意料之中的再次陨落失败了。

“再试，再试！”砚浓跺着脚，雨淋的他脾性暴躁起来。

他这耐不住的性子与他主子良穆的性格恰巧相反，良穆遇事沉稳冷静，而他却是极度的毛躁易怒，没人知道脾气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人是怎么成为主仆的，或许是因为互补吧。

砚浓能从沉默中揣测到良穆心底想说什么想要什么。恰如今日，良穆没开口说一句话，而他却已经明白了良穆心中是如何想的。

云木抽出最后两张符纸，将其叠在手心之间还没来得及施法就已经被雨淋了个透，不过好在这符并不惧水。前两张单飞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次他只得将张符合一并用。

若失败了，那便再无符联络上冥若尘，所以一定不能失败。

往时在鬼都的时候，冥若尘只要钻研符纸便一定会让他待在身边学习，他从小习剑，不肯学这些鬼迷糟八的东西，冥若尘就逼迫他学。冥若尘那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技多不压身。”因为不管有没有用，至少别人会的你也会，到真要派上用场的时候，也不至于哭唧唧的去求着人家，叫人看了笑话。

云木心中思着冥若尘的话，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听从他的教训。

他闭上眼睛，专心的念起咒语。

风掀起他的手心，符纸顺着风悬浮在半空，他不敢睁眼，也不敢停，凝神施法稳住那符漂浮的方向。

小小的纸符在狂风骤雨中犹如一只被浪翻起的破舟，左摇右摆，无法稳立，好像稍一不留神就会被骇浪打翻似的。

不知漂浮了多久，直至符纸缓缓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无踪，砚浓才转头问：“如何，这回成功了吗？”

云木不答，闭着双目，嘴唇微微波动着，似还在驱符。

砚浓虽急，但此刻也不敢贸然打断他。

雨声隔断了耳畔一切的声音，云木眼前穿过一片云雾，缓慢的向着山头靠近，刹那间，他仿佛看见了雨中冥若尘微颤的身子。

紧接着，眼前黑下来，脑海中响起了几声鸦鸣，还有落不尽的雨声。

“成功了！”他喜极而泣。

众人在这声欢呼之间被雨浇的清醒。

“成了吗？”砚浓与听言异口同声。

云木睁眼，被雨淋得雪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可以了，可以和殿下通信了。”

听言催道：“那赶紧啊，赶紧说啊，愣着干嘛！”

云木欢喜的原地踱步，但被这么一说，整个人怔了一秒，痴痴的望着几人，挠腮道：“我要说什么，我要与殿下说些什么？”

砚浓雨中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蹭蹭一下站上来，说：“你先叫他应声。”

云木闻言，立马凝神，接通符纸那头，沉沉唤了声：“殿下。”然后小翼翼的问道：“你在吗？”

那头无人答话，只能闻见风拂过的呼啸声和落雨声。

“殿下？”云木再一次探问道。

……还是没有任何回音。

他抬眼落寞的看了看那远处被薄雾笼罩着的山头，烟光还没熄灭，人影隐隐也还在，传音符也明是接通了，可为什么他不回应。

其余几人也都听着符音呢，砚浓急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声音，不是成功了吗？”

云木木讷的摇摇脑袋，说：“我也不知道，符是到地方了，可是那边不回话。”

“那是你家主子故意不应的。”听言一身白袍被雨冲刷的更加白皙，在这雾气缭绕间显得仙气四溢。

他咬着唇瓣，沉思了少顷，上前说道：“让我来与他对话，我知道该怎么让他应声。”

云木指尖利落的在听言额间戳了一下，引来一抹怪异的目光，他尴尬道：“要如此，你说话才能传过去……”

砚浓闻声，也上前捞起他的手也往在自己额间戳了戳，不满道：“那我也要传话。”

两人目光一对，然后各自不屑的都撇过了头。

云木见惯了此景，后退了几步，施法接符，道：“无需做什么，直接说话即可。”

听言伫立在礁顶，望着山那头孤寂的身影，先前的怒气被雨浇灭了大半，酝酿了些许，他才开口道：“冥若尘你别装聋，我知道你能听见，我们就在山脚下，你只要睁眼立马就能看见我们。”

那头没回答。

听言接着道：“山下行尸横行，你为何能如此心安理得的站在那里，是你在操控傀儡行尸对不对。你别以为不说话我们就不知道，这些行尸行动规律如此有序，就只有你能办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炼尸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背信弃义，竟然到了要驱尸残害同胞的地步。”

大雨不停，甚至在此刻落的更大，寒风刺骨透进人的衣袍，听言一张红唇被冻得煞白，他紧了紧唇，闻听着那头的雨声，沉默了几秒。

“这些于你而言都不重要了吧！”他转换话锋：“你不在这段时日，行尸横行人间生灵涂炭，你不是最喜欢阳界吗，怎的苟缩在这深山里当起了王八……”

“你与他扯这些乱七八糟的干什么。”

他话没说完，就被砚浓半中打断：“他已然做到如此地步了，你还想着平你那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动他吗？”

“冥若尘你且给我听着。”砚浓夺过话语权，毫不留情：“什么人不人间，我不跟你谈，但我们，你总得给个交代吧！殿下你总得给个交代吧！”

砚浓与听言一样心直口快，但是与听言不同的是，他能抓住人最在意的点。

听言与冥若尘向来以兄弟相称，关系要好，平日里打打闹闹，早已是到了那种谁都不听谁话的那种程度。况且听言念旧情，话虽能噎死人，但是言语间却始终留有余地。

砚浓不同，他虽只是个不起眼的手下，但只听命于良穆，在这世间除了良穆，他可以谁也不放在眼里，说起话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一起出生入死这么久，他此时最知道说什么能让冥若尘心有所动。

“我知道我们现在问什么你都不会回答。”砚浓端立在雨中，目光盯死那山头的人影，声音微挑道：“你的心是铁打的，一声不吭消失这么久，不管在意你的人有多么担心，不管同伴出生入死的寻你，甚至连……”

绵长的细雨被风吹的斜了方向，就这样急促的打在砚浓的侧脸之间，他回首望着暗礁那头淋雨的良穆，心头有些哽咽。他家主子心境向来冷漠，从不会为了谁让自己陷入阴郁痛苦的境地，然而此时此刻却为了区区冥若尘，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