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失去支撑力量，被陆北慕翻转的身子全部裹挟而去。

砚浓飞身接住长剑落在身旁，弯身朝他伸出手：“陆大人。”

陆北慕右臂迟钝，用左手将缠绕在身上的锁链扯开之后，才抬起手由砚浓拉扶了起来。

砚浓望着陆北慕那被锁链勒的鲜血淋漓的右臂，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对方似乎丝毫没感觉，只仰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了声：“谢谢。”

鲜红浸满遍地，不过顷刻之间城楼上的黑袍尸首已经堆积的难以落脚。听言在解决完最后一个黑袍刺客，也快步追近来。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收紧折扇，将扇面上的血甩尽。抬眼看了看跟前的两人，眼中杀意稍减，问陆北慕道：“阎君呢？”

还不等陆北慕答话，砚浓则率先开口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这些黑袍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厮杀后的雪中弥漫着腥味，然后混着风吹在几人脸上又冷又腥。

砚浓身上的衣服湿透了，想来是听见动静刚才从鬼狱赶过来的，此刻他冷的几乎要打哆嗦，但还是忍住了。他一双眼睛里透着些许惊诧，又问：“是炼尸人攻进来了吗？”

听言实在不愿相信这一切与冥若尘有关，撇开脸道：“是炼尸人，但不知是如何进来的。”

砚浓低头看了眼地上死去的那些黑袍人，眸中水光波动，像是猜出来了点什么。

然而陆北慕却不给两人再继续说话的机会，他看着远处被风雪掩盖的阎君大殿，提起衣摆越过尸体跑起来，说：“别再在这闲聊了，阎君一个人去大殿了，恐怕会有危险！”

两人一听，也不作逗留，收起武器跟着追了上去。

天地茫茫，被搅的昏暗没有视线。

南喻可驻足在一片雪雾中，等待了许久，直到腿脚冻僵硬没有知觉，他才下定决心打算往里走。可还不等他抬脚，就见迎着风的雪中有一个红色身影重新走了出来。

“冥王——”

南喻可神色不定，在看清他的面容时，攥着衣角的手不由一紧。

冥若尘的样子除了消瘦了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他还穿着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赤色锦衣长袍，脸上面色显得凝重沉着，没有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神色。

可就是他这样看起来再正经不过的样子，却让南喻可心中隐隐感觉不安。

凌飞雨在鬼司堂说过冥若尘发疯了，说他潜入阴界开启了鬼狱，想放出万鬼出世，还想重建罗刹异世代替阴界。

这话虽不知真假，但却像是一条长满倒刺的毒蛇，紧紧勒住的南喻可的心脏，在他喘不过气同时还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他不肯相信冥若尘会攻打阴界，哪怕是当日阳界五派齐聚阴界状告他叛变，他也始终认为他投靠炼尸人只是一时间的无奈之举。他可以包容他，可以理解他，他甚至想让他一直能被自己信任着。

可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冥若尘低头一步步往前走，手中提着出了鞘的沧耳，而那剑鞘已不知去了何处。南喻可现在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自己与他的这次相见。

问他，你回来了？

回来干什么？

或者问他，你有没有背叛阴界？

南喻可脑子里乱的像泛了滚的江河，万般莫展，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他沉吟了一会儿，目光透过浓密的风雪，落在来人的面门之上，终于唤了声：“若尘……”

只是此刻的冥若尘像是压根儿看不见他，自顾自地走着，犹如一具失去了人性的行尸走肉。

“冥若尘——”在对方没有任何表示的样子下，南喻可猛地转身冲上前去，在他跟前张开双臂拦住了去路。

他抬眸，有些慌张地喊他：“冥若尘，你要去哪儿！”

冥若尘还是不说话，不过却忽然从方才的垂头沉默间蓦地抬起了脸，整个人这么愣愣的瞧着他。两人猝不及防的对视，把南喻可吓了一跳，连身体都不由的往后倒退了两步。

因为，此刻冥若尘的一双眼睛红的煞人，看向他的目光冷漠且映射着浓浓的杀意。

“你，你怎么了——”

南喻可被惊到了，却没有让步，他站在冥若尘跟前，不知是不是错觉，漫天飞雪中，他看见冥若尘不同寻常的目光中噙着令人心寒的恨意。

这种目光让南喻可脊背发凉，让他会忍不住想起，百多年前阴界对他父母赶紧杀绝后的那种后怕。

冥若尘不说话，这个模样根本不像是原本的他。南喻可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很想上前抱抱他，想他能跟自己说说话。

哪怕此刻，他已经猜到他闯进阎君大殿偷走了鬼玺。

雪瓣落入冥若尘血红的目中，没有任何感情，他看了眼挡在身前的南喻可，右手上的沧耳不由抖动了两下。紧接着，他将剑慢慢扬了起来。南喻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冥若尘你要干什么！”

沧耳在空中流淌出淡淡的金色光芒，可剑上萦绕着黑气。

“冥若尘，你要用这剑杀了我吗？”

“我是南喻可，是赠予你这剑的人，你不认得我了吗？”南喻可还在犹豫，还在赌，他手中捏着灵力迟迟不忍放出去，甚至试图去唤醒他：“百年前，在鬼都大街，你曾救我于——”

“刷——”

下一秒，长剑划破空气，在他话语未止时稳稳悬在头顶，离落下来只差分毫距离。

南喻可惊得脸色发青，几欲吐血。他怎么也没想到冥若尘的沧耳剑真的会朝自己劈来，若不是他手疾眼快及时施出灵力抵抗，只怕此刻早就成了他的剑下亡魂了。

冥若尘脸面狰狞，喉间不时发出嘶哑的哼声，那剑在手中被狠狠的往南喻可身上压，几乎要触碰到他的颅顶了。南喻可苦苦支撑着，被压制的有些喘不过气：“冥若尘，你疯了吗！”

对方不答，一双森然的眼睛里没有神识。

“阎君！”

这时，陆北慕等人终于从茫茫雪白中冲了进来。

在看到这个场景时几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特别是在瞧见冥若尘的那一瞬间，三人几乎是露出了同样惊吓且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回事，冥王怎么和阎君动起手来了？”砚浓还不知道今日鬼司堂发生的事情，陡然见到这个场面不由一阵疑惑。

听言的身子在雪中微微发抖，猜想沦为现实，虽然方才过来的途中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真正看见冥若尘时，他的心还是猛地往下沉了沉。

“冥若尘！”

陆北慕只惊了片刻，随即冲上前，停在距离两人一丈之外，他佝着身体双臂微微扬起，喘着气道：“别，别动……”

他生怕惹怒了冥若尘，只敢低言细语地慢慢靠近。

“阿慕，别过来！”

南喻可双手支撑着沧耳压下来的力量，艰难地转过头喝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道：“他没有意识，不认识我们！”

陆北慕忡怔地盯着冥若尘，有些不可置信，问道：“他来阎君大殿干什么？”

南喻可额间渗出了汗珠，汗珠从冻得通红的面颊上滑落，滴入他的脖颈凝结成了冰。他丝丝抽气，说：“他拿了鬼玺。”

砚浓面容闪过一丝诧异，抿了抿嘴唇，然后侧脸凝重的看了一眼听言。

听言的脸已经沉的没有了表情，感受到砚浓的目光，他语气颤抖道：“应是他带着炼尸人悄悄潜进了鬼都……”

说着，他便从袖中摸出折扇向前一步，然后朝着冥若尘施出了一片银针。本欲是想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没想那针根本却足以攻击到冥若尘，只在逼近他面门时，就被那沧耳的剑气的反弹了回来。

陆北慕一面替南喻可输送灵力支撑，一面转头：“言王，别冲动，小心伤到殿下！”

沧耳剑气力大无穷，在僵持中已经形成了结界屏障，若不逼他停手，南喻可根本无法安全脱身。

听言脸色难看极了，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袒护冥若尘的，而且还无比坚信他不可能会投靠炼尸人，可没成想一片真心与信任就此付诸东流。

他怒极，大声喊道：“冥若尘你他妈的给我住手，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砚浓一时也不愿相信冥若尘会叛变，有些着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在灵山吗，什么时候回鬼都了，还如此……”

冥若尘听到喊话，无甚反应，反而将剑压得更低。

听言也急，急的都没来得及回答砚浓的话。他看着被苍洱剑压制的弯了腰的南喻可，终于忍不住持扇飞了过去。

“陆大人，护好阎君。”

听言高喊一句，人已经越上了半空，红白相见的折扇在他前进时化成了一柄细长的银剑，然后直直向着冥若尘面门刺去。

然而，却只见有一股强大的气流横挡在冥若尘额前，将剑瞬间隔绝在外，听言停在半空根本无法近他的身。

不对——

很不对！

这剑气结界中竟然混合着一股——魔气！

听言熟悉冥若尘的内力，更熟悉他的剑气。哪怕沧耳剑在他手中已经被运用的快要登峰造极，可也绝不可能带着这么浓重魔气。

他此刻分明只用了一只手压剑，但力道却沉的可怕，要知道运剑是全靠内力维持的，南喻可和陆北慕两个人合力才能勉强撑住他的压制，那么他又是哪里来的这么浓厚的内力的？莫不是半月不见，他得了什么神功秘籍，竟修到了某种内力无穷尽的程度？

听言内心不甘，收剑又一次发起了进攻。

雅风扇化成剑形后，杀气更浓，以往和沧耳切磋时，至少能挡冥若尘三招，而且是在与对方一打一的情况下。

他不信这一回，他们三个人还撑不破一道小小的剑气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