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船没入深水，应是上面来抢船的人得手了。暗舱内空气变得稀薄起来，良穆在几人身上施了传音术，听言被晃得滚到了角落里，狼狈爬起来道：“这地方也太小了，可怜我的老腰……”
林以谦稳住身形，说：“是小了点，不过好歹能容下人，委屈两位了。”
听言苦笑道：“要是能修得在宽敞一点就好了。”
良穆：“将就一下吧，来灵山的船中就只有这一艘有暗舱，若是被发现了，可就没机会再混进去了。”
听言撇撇嘴，不说话了。
这暗舱窄是窄了点，不过倒也不是完全封闭的状态，壁上有扇小窗户，不知是什么材质的，虽透不进来风，但视线能看出去。
船在海上缓行了一段时间，外面的雾气逐渐变少了。
听言扶着那小口子往外看，发现他们所在的位置正巧在船头。
船行驶的速度很快，这会已经驶离了礁岸，他放远视线一瞧，发现船正急速在往前冲。
“什么鬼！”听言突然惊呼，转头惊恐地说：“这上面的人不会开船吗。”
“……”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什么意思？”
听言缩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指着窗外说：“要撞山上了——”
三人目光顺着光亮望出去，看见船头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极快速度向前冲，冲往的尽头是被海水埋没的半截灵山山脊。
照这样的速度撞上去，船不碎也得被折成两半。
望着越来越近的山脊，听言吓得抓紧了良穆的衣角，低声问道：“咱们跑不跑，再不跑来不及了！”
良穆皱了皱眉，沉默片刻说：“再等等。”
“……”听言睁大眼睛：“啊？”
后面的两人显得比较镇定，在船撞上的那一刹那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听言吓得失了声，埋头缩进了良穆的臂弯里。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声却没有出现，几人眼前一黑，像是在封闭的黑暗中吹了一股冷风。视线再明朗时，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处三面环山的暗河峡谷。
“这是什么地方？”听言睁开眼，说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不是撞山上了吗，怎么到鬼地方来了？”
所到之处的空间比几人所在的暗舱还要窄，两山夹着条一次只能通过一艘船的暗河河流，暗河尽头一望无尽，只隐隐约约能看见几面被风扬起来的旗帜。
“这是一处暗海。”林以谦眉头微微蹙起，盯着前方看了片刻，说：“前方有船。”
“船？”
听言撑着脑袋往外看，船进来后速度行驶速度变慢了，他看不太清楚，问道：“谁的船？”
“我们的船。”良穆面上露出警惕神色，指着尽头道：“那旗帜，是山海关的。”
几人没想到，他们先前丢失的船只全都被偷渡到这个地方来了，难怪在外边怎么寻也寻不到。
空气的流失让人有些呼吸困难，林以谦起身说：“现在看不见船后，如果我猜测得不错的话，炼尸人中有人会使障眼术或者其他什么，他们利用方才那座山脊阻隔了我们的视线，同时又能让自己人进出。”
听言听不明白，说：“什么障眼术，你的意思那座山是假的？”
良穆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解释说：“不是假的，那座山脊应该是座活山，我们肉眼所见的与炼尸人所看见的或许并不一样。”
听言：“啊？”
良穆抬眸道：“若尘曾跟我说过炼尸人中有很多会化形的东西，除了从阴界逃出来的杀戮鬼之外，还有一种妖，它的原形是泰山。”
“化形能化这么大吗？”听言不可置信地问。
“我也不知道。”良穆说，“方才船明明撞上了，可我们却平安无事，如果不是障眼术的话，那极有可能跟着泰山妖有关。”
林以谦道：“这里空气不够了，我得出去，顺便看看这里能不能召唤来海灵，没有船我们估计出不去了，必须给外边传个信儿。”
“明日朝将军他们要上山，如果我们能里应外合的话，或许就能一举歼灭炼尸人的老巢。”
良穆也起身说：“既然这山脊是能变幻的，那罗刹的入口应该就在附近，我出去找找。”
“那我呢？”见两人都有了行动，听言一时有些迷糊，说：“你们都出去了，我干什么？”
“你留在这里。”良穆道：“不出意外的话，这船应该是要驶往暗海出口，你就呆在里面，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了，等我找到入口再给你发信号。”
林以谦点头说：“这样也好，我们走了，听言公子就可以不用出去换气了。”
说着，两人便摸索着去开船舱底部的暗门。
“什么叫不用换气？”听言紧跟着说：“这空气都被你们吸光了，我怎么就不用出去了，再者说，你们都走了，我留在这能干——”
话没讲完，一股水流突然冲上来溅了听言一脸。
两人根本没心思听他说完，拉开暗门跳了下去。暗门一开，水咕噜咕噜地往里灌，听言懵逼了半刻。
“……就不能听我把话讲完嘛。”他一屁股将门坐紧，有些无语。
暗海里的温度比外边还要冷上很多，良穆与林以谦一前一后入水，被冻得差点腿抽筋。
林以谦一边召唤海灵，一边嘱咐道：“要当心，海里有怨灵，千万不能让它们嗅到血腥。”
“嗯。”
良穆点点头，施术结了一个小范围的结界给林以谦，说：“我先去找入口，待会儿回来在这儿会合。”
林以谦：“好，你当心点。”
*
罗刹内。
凌东南侧卧在铺满裘皮的石榻间，佝偻的身体萎缩得像是个老去很久的死人。在他旁边，蹲着位穿着暴、露妖媚的女子，正在为他换去能让人复活新生的血蛊。
细小的，密密麻麻的虫子如水一般从他右手腕上涌入进去。效果极快，蛊流动的同时，他干瘪枯死的肌肤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饱满。
接着，有黑色碎末混合着鲜红血液从左手脉里流出，那是在他身体里枯死过去，不能再用的蛊。
凌东南活得太久了，老死的皮肤与机能大不如从前，需要换的蛊也比之前更多。精妖换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将那些死去的蛊完全替换干净。
“主上，完成了。”她抹了把热汗，将散落在地的葫芦收起来。
凌东南发白的脸微微一动，静了片刻后才有力气睁开眼睛：“辛苦你了。”
“为主上办事，是属下应该做的。”精妖毕恭毕敬地向后退半步。
凌东南端起自己的胳膊仔细瞧了瞧，满意地点头，说：“做得很好，待本座出了这罗刹，打开了南池湘山结界，一定会让你回家的。”
精妖垂眸，笑了笑：“多谢主上！”
“下去吧。”
“是。”
待精妖走后，凌东南才从石榻上坐起身来看向那隐在门外的影子，说：“偷看这么久，看出什么来了，还不滚进来。”
凌飞雨从暗处现身，拢着黑衣遮住自己的面庞走进来：“义父。”
“有闲时间来偷听，是找到那能打开结界的人了？”
凌飞雨半跪于地，低头道：“回义父的话，还没有。”
凌东南冷哼一声，从榻间坐起来：“这都几日了，还找不到，飞雨啊，你很让义父失望。”
凌飞雨不说话，头垂得低，身上的黑衣掩盖住了自己的表情。
“没用的东西。”凌东南两眼盯着他：“说吧，来找本座何事？”
凌飞雨埋着脸道：“回义父的话，今日霓裳师妹出山带回来了一个消息。”
凌东南：“什么消息？”
“阴界的援兵到了。”凌飞雨说，“第一批下午就到了，明日应该还有……”
“那又如何？”凌东南神色平淡，靠着椅道：“来了便来了，莫非你害怕？”
“没有。”凌飞雨抬眸说：“我只是跟义父商量，如果明天阴界的援兵到了，那咱们应该怎么办。”
凌东南自大道：“不怎么办，援兵来了又怎么样，他们在山脚下守了几个月了，多来几个兵没什么稀奇的。”
凌飞雨欲言又止：“可……”
凌东南居高临下打量着他，沉吟了几秒说：“可什么，依你之见有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吗？”
“不妨主动出击。”凌飞雨仿佛猜到他会这样问，即刻说：“趁今晚他们人手还空缺，攻下山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可直接驾船去往湘山。”
“你这么有把握？”凌东南冷笑。
凌飞雨：“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总比在此坐以待毙好，那阴界不过——”
“这话你说了很多遍了。”凌东南不耐烦地打断话：“本座也跟你讲过很多遍了，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别再本座跟前逞英雄。”
“你们弄丢了尸地，本座现在手下的行尸少之又少，要想攻进阴界，需要更强的力量。”
凌东南目光犀利：“本座早跟你说过，我们现在的目的南池湘山，只要能破了结界，那里妖力就可以为本座所用，届时还需怕他区区阴界吗？”
凌飞雨垂着头：“可我们现在打不开那结界，更没有足够的船只过去。”
“那是你们没用。”凌东南用一种鄙夷不屑的目光看着他：“这么些时日了，人抓不到，船也没抢几艘，你自己说说，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凌飞雨掩在衣下拳头紧了紧，却仍恭敬地回答：“如果义父要攻打阴界，我愿意替义父驱尸。”
“你？”凌东南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上下扫视着他：“说实话，本座瞧不上你。”
“义父说的是。”凌飞雨咬着牙，低声应着。
凌东南瞧惯了凌飞雨卑躬屈膝的样子，可还是觉得又厌又恶，倚着石椅闭上眼睛，说：“没什么事就滚下去吧，去给我看看船搜罗得怎么样了，别杵在这儿碍本座的眼。”
“是。”凌飞雨把垂在眼睛前的头发抹开，望着闭了眼的凌东南，眸中闪过狠戾之色，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温顺的样子，转身离开。
门外，精妖还藏在暗处，看见凌飞雨出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凌飞雨伸出苍白的手拍拍她的肩，精妖会意点点头，一扭腰肢消失在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