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廊暗处。
冥若尘靠着墙壁与良穆面对而站，他端着胳膊露出几分笑意，笑眯眯道：“说吧，你要单独与我讲什么呀。”
气氛带着几分暧昧，他问着便将脸靠近对方，小声地挑逗说：“莫不是……”
“……什么情话？”
良穆目光微闪，抿着嘴唇垂了垂眸，严肃道：“少贫嘴。”
冥若尘撇撇嘴：“哦。”
两人沉吟了几秒，良穆开口问道：“从罗刹出去之后，你……什么打算？”
打算？冥若尘托腮思考了片刻，摇摇头说：“没想好。”
良穆抬眼看着他，冥若尘冲他笑了笑，然后露出无奈的神情，说：“至少，得先将阿爹和予安安全送出去，至于之后……”
他仰起头，望着墙壁上那昏暗摇晃的烛火，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问道：“阎君打算将我如何？”
既然援兵已经上灵山，就说明八司也应拟好了治罪文书，他倒是很好奇，阴界打算怎么惩治他，驱逐？还是流放……亦或者是死？
“我想你进罗刹来，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吧。”冥若尘挑眉看着他，轻声问道。
良穆低垂着眉眼，不知如何答话。
“如实告知我就好。”冥若尘伸伸腰杆，语气淡然地说：“我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从你口中知道，总比从别人口中得知要好。”
良穆缓缓抬眸与他对视一眼，半晌后才轻启嘴唇说：“下午时，我去见了朝旸叔叔和八司之一的史炎武司。”
“武司？”冥若尘偏头问道：“文司没来？”
良穆摇了摇头。
“好吧。”冥若尘勾起嘴角，笑容带着一丝苦涩：“那他们同你讲了什么？”
良穆没有即刻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将脸转向一旁，神色有几分复杂。
沉默片刻，他方才开口问：“你先告诉我，你想不想回鬼都？”
冥若尘微愣了会儿，有些疑惑地盯着他：“这和我回不回鬼都有什么关系？”
良穆睫毛微闪，如实说道：“如果你不想再回去，那我愿意陪着你一起离开，无论去哪里。”
这话，让冥若尘多多少少都猜到了些什么。他没有再继续追问结果是怎么样的，而是抬眸想了想，才说：“如果我离开，我阿爹会如何？”
良穆望着他目中微微晃动的烛光，有些无力地回答：“前辈……会一辈子被囚禁在鬼都。”
“囚禁？”
冥若尘冷冷一笑，那和蹲牢狱有什么区别。
美名其曰囚禁，可谁又不知道这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当年被囚禁的凌飞雨便是最好的例子。说白了，就算能活，也只能是在窝在那黑暗的牢笼中苟且偷生。
“阿爹这一生，有大半辈子都是在黑暗中度过的。”
冥若尘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又夹杂着些许悲凉，他靠着墙壁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与阿爹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可以获得自由，那我愿意回鬼都。”
“即便要死。”他望着良穆，低沉地说：“那么魂归忘川，才该是我的归宿。”
他说得很坚定，坚定的良穆听了之后心头都在微微颤抖。
其实在良穆说出他愿意陪自己一起离开的时候，冥若尘就已经猜到了结果是怎样的，阎君对冥家最大的宽恕，是二选一。
被驱逐流放，比在无边的黑暗地狱里等死要好上很多。
而死，又比一辈子呆在黑暗里要好上太多太多。
如果可以，冥若尘一定会选择后者。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阴界盼着他归去的那个人却从未想过要他去死。南喻可费尽心思从八司手下保下他，条件是他回鬼都，和交出鬼石。
南喻可笃定冥若尘会在这场选择中放弃自己，所以他给了冥若尘回鬼都，和回到自己身边的机会。
只要回去，他有一万种借口，一万种理由，可以保他平安不死。
但同样，南喻可不知道的是，鬼石在冥若尘身体里，只要他答应回去，交出了鬼石便必死无疑。
良穆存了私心，他希望冥若尘能离开，哪怕是前路迷茫永无归处，那样至少能陪在他身边。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他眼眶微酸，顿了顿道：“我愿意陪着你和前辈一起归隐……”
冥若尘对上他绯红的双眸，沉默了几秒，说：“乱世之中，我戴罪之身，何来归隐？”
“逃么？”
他摇摇头道：“可我从来没想过要逃，从我进罗刹那一刻起，我就没有准备给自己留退路。”
冥若尘闭上眼睛，低声说：“我现在想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救阿爹出去，和替阿娘报仇，如果阴界要攻打灵山的话，我愿意配合。至于其他……”
冥若尘睁开眼，看向良穆，神情淡然：“只要阴界还阿爹自由，我怎样都行。”
良穆不知道该如何答话，他紧紧攥着衣角，心头五味杂陈，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那我呢，你将所有事情都做好了安排，却独独忘了我……”
冥若尘转过脸去，忽略了良穆脸上的情绪，自顾自地说：“你是阎君亲封的府王，该回到你原来的位置去，良家是忠臣，你没必要为了我搭上所有人，这样就太自私了。”
“自私？”
良穆笑了笑：“到底是你自私，还是我自私。”
冥若尘看着他，微微露出个笑容：“不然还能如何，你今日进来是来劝我逃的么？”
他抬了抬下颚，目光灼灼盯着对方：“还是……你要跟着一起逃，一起亡命天涯？”
良穆无语地移开眼，语气中带着些气愤说：“也不是不可以。”
“可别。”冥若尘说：“逃命之路太漫长了，我是个没有耐心的人，与其当亡命之徒还不如死了来得痛快。”
良穆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三句话中，两句不离死，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惜命了？”
“有么？”冥若尘皱起眉，想了几秒。
良穆无奈叹了口气，上前道：“既然你不愿意离开，那我到时陪你一起回鬼都，我去求阎君，那鬼石……”
“也别。”冥若尘猜到他要说什么，连忙拒绝道：“有八司架着阎君，你求情也没有用，别到时候一不小心被扣上个包庇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良穆张口就道：“我不在乎。”
冥若尘微愣，看着良穆任性的神情：“你这家伙，几日不见怎么变得油盐不进了。”
良穆垂下睫毛，模样有几分落寞。
冥若尘就着烛光看着他，觉得眼前的良穆跟以前比起来似乎变了很多，变得不再冷漠，不再高傲，甚至有些优柔寡断。
火光迎在他的眼睛里，含着些许迷茫与彷徨，冥若尘感觉他好像很害怕自己会死……
“好啦，别苦着张脸了。”
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表情太过可怜巴巴，冥若尘看得有些心软，靠近一步道：“放心，我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炼尸人还没解决呢，咱们先别在这儿自忧自虑了，商量正事要紧。”
他上前一把搂过对方的肩膀，边往回走边说：“我答应你，今晚就出去。”
“可是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我一直解决不了。”
良穆轻声问：“是什么问题？”
“鬼石。”冥若尘说：“我还是有些掌握不了它，只要一受到刺激我就会失去意识，你说我要是出去了，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自己伤了你，该怎么办？”
良穆脚下顿了顿，说：“失去意识后，你还能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吗？”
“就是不能啊。”冥若尘垂着脑袋，回想起在月良关的时候，说：“那日在你家，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那天……我可有做出什么伤害到筱爹和松娘的事情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说：“沧耳见了血光，可我……真的不记得自己干了什么，如果有做出——”
“并无。”良穆目光沉沉，打断话道：“爹娘没事，你放心。”
冥若尘松了口气：“那便好。”
良穆回眸看着他，想了片刻问道：“是不是不动用鬼石的力量，你就能一直保持清醒？”
“嗯……”冥若尘沉吟着回答：“现在貌似是如此。”
“现在？”良穆：“那之前呢，是怎样的？”
冥若尘偏着脑袋，思考了半晌说：“刚开始那会儿，我是完全不能控住自己的，就算偶尔恢复神智，可在心绪激荡的时候仍会失去意识。”
“这种情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眉头微微蹙起，像是有些想不明白，说：“不过自打从鬼都盗了鬼玺回来后，我清醒的时间似乎长了很多。”
良穆目光忽动，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鬼玺能助你控制鬼石？”
冥若尘缓缓摇头：“我也不知。”
“那鬼玺一直在凌飞雨身上，我一直不曾碰过，应该……与其关系不大吧。”
“鬼玺鬼石原本是一样东西。”良穆思考着说：“如果说你恢复意识真的是因为鬼玺，那说明分离后的鬼玺与鬼石力量并不相同，它或许能在某种情况下压制住鬼石。”
“这样吗？”冥若尘有些惊讶地问：“那按照你的说法，我要是想完全掌握鬼石，是不是只要从凌飞雨手中将那半鬼玺抢过来就行了？”
良穆也不确定，但还是点点头道：“或许，可以试试。”
冥若尘一听顿时兴奋起来，拉住他的胳膊说：“那就试试呗，走，咱们回去商量商量怎么出去。”
良穆闻言一笑，捏了捏他的手，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