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进入深夜，冥若尘侧躺在枯草间，一手轻抚着怀里熟睡的予安，一手挡住双眸艰难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
忽有寒风吹进地牢，冥若尘被一丝疼痛惊醒，然后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张开手一看，发现手心不知何时多了一丝被凝聚起来的法力。他一愣，迅速将其捏进掌心，接着便有轻微的脚步声传进了脑海。
这是一道传音法术——
冥若尘疑惑，抬眼朝四周看去，满脸的惊愕，这罗刹地宫内，竟然有人会使用定向传音术！
不对。
冥若尘茫然地看着手心，眉头紧蹙，感觉这道法术有些熟悉，好像一个人。
阴界的定向传音术，普通人一时半会是学不会的，难道是有外面的人进来了？
冥若尘紧盯着牢门之外，试着念动法诀，去接通那道法术。果不其然，他成功了。
“是谁？”他手心捏出了汗，声音低沉地问道。
那头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在沉寂片刻后，传来一道熟悉而又柔和的磁音：“若尘。”
冥若尘瞳仁一颤，不可思议地张了张嘴：“……良穆？”
他一时忘了传音术不用开口说话，激动道：“良穆，是你吗，你怎么跑进罗刹来了？”
另头的两人听见问话声，不由地转头相互笑了一下。
“是我。”良穆声音平静而温柔，问道：“你在哪儿？”
能用定向传音术联系上，那两人距离应该不远，冥若尘望着外面的石廊，说：“我的位置不太好形容，你先说说你现在何处。”
“我在……”那头沉吟了几秒道：“我们从暗河游上来的，这里有好几条很窄的廊道，光线很黑，我们绕了好几圈了，都没有走对出路。”
暗河……
冥若尘皱了皱眉，他怎么不知道暗河里还有入口。
“那你们有没有看到一闪刻有蟲形标志的石门？”他想了想，说：“就是咱们在青阳尸洞里看到那种，那种描画在水尸额头上的印记。”
林以谦没有见过那印记，转头看着良穆：“是何种模样的？”
“暗河右后方，咱们方才经过的。”良穆转身倒回廊道，边走边用传音术回道：“好，我知道了。”
冥若尘有些激动，说：“穿过那道石门，右转一直到底，那里有一处亮着火光的寒牢，我……”
“你被关在牢里？”良穆微喘着气，打断话。
“……”冥若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不重要好吧。”
那头声音微沉，回答：“嗯，不重要。”
听着脑海中低沉磁性的声音，冥若尘耳根发了烫，他站起身来仔细整理了一下衣衫，问那头道：“看到石门了吗，走对没有？”
良穆微微一笑：“别着急，正过来。”
“好。”冥若尘嘱咐道：“小心些，那几条廊道里有黑袍刺客随时巡逻，别跟他们撞见了。”
传音术里传来林以谦轻笑的声音：“若尘公子别担心，方才我们已经遇见过了，他们运气不好，被良穆公子打死了。”
“啊？”冥若尘挠挠头：“……哦。”
身后的冥一弦被谈话声惊醒，站起身来走到冥若尘身边，轻声道：“发生了何事？”
冥若尘面上露出喜悦之情，断掉手心的传音术，转头开心地说：“阿爹，不用等到过几日了，咱们今晚就出去，如何？”
冥一弦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像是明白了什么，说：“都听你的。”
冥若尘望了一眼还没醒来的林予安，眉眼低沉着，有些如释重负地说：“我终于要将予安送回家了，我答应羡鱼的，终于要做到了……”
石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冥一弦没有答话，平静地注视着尽头那两个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
在距离他半米远处，两位少年喘着气，面色微红，一起停住脚步。
“前，前辈。”良穆从面相上率先认出了他，有些惊慌失措地喊了一句。
林以谦跟在后面，见状也忙弯腰鞠了鞠躬。
冥若尘听见声音，惊喜地转过来，冲他挥挥手，小声道：“良穆，这里。”
良穆望着神色不温不怒的冥一弦，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前。
冥若尘抬眼看去，看见良穆此刻的神情，像极了那日自己在月良关第一次见到筱爹时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笑，走上前跟他介绍，“这是我阿爹。”然后又转头对自己父亲道：“阿爹，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讲过的，良穆，还有山海关的北城王林以谦。”
冥一弦微微露出笑意，点头道：“嗯，好。”
或许是这位长辈给人感觉过于安静，良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上前微微拘礼道：“前辈好，晚辈良穆见过。”
冥若尘嗤一声，没想这人还挺害羞，他伸手戳了戳自家父亲的胳膊，低声道：“阿爹，您能不能别这么严肃，都把别人吓到了……”
冥一弦立刻会意，抬眸回答：“嗯，不用这么拘谨，既然是阿尘的朋友，就随意些。”
良穆笑着点点头。
冥若尘忍不住走上去将他拥抱住，问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外面情况还好吗？”
良穆耳垂微红，在冥一弦平静的目光下拍拍冥若尘的后背，然后将人推开了点，说：“说来话长，日后再同你说可以么。”
冥若尘松开他，点点头应着：“好。”
林以谦朝着冥一弦微微鞠躬，然后严肃地说：“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若尘公子，这里面的情况如何，炼尸人可有什么风吹草动？”
“……里面。”冥若尘迟疑了下，回答：“暂时没有什么动作，就是……”
他犹豫着要不要将凌飞雨告诉他的事情说出来，林以谦随即先道：“他们对外放出消息要去南池湘山，这段时日可有在暗中谋划什么吗？”
冥若尘：“你们知道他们要去湘山？”
“嗯。”林以谦点点头，与良穆对视一眼道：“前些日子就知道了。”
冥若尘皱起眉头：“那外边情况如何？”
林以谦说：“还好，就是丢了几条船。”
“丢船？”冥若尘思绪紧张起来，莫非他们准备前往湘山了？
“听言呢？”他朝着二人背后望了两眼，说：“他人在哪里，还安全吗？”
良穆回答：“他没进来，藏在船里了。”
冥若尘松了口气：“那就好。”
林以谦转头看了眼一旁的冥一弦，问他们道：“那若尘公子和前辈呢，你们的打算是什么。”
“阴界的援兵已经到了，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会攻山。”林以谦有些担忧地说：“这里不比外边安全，若不然先一起逃出去，如何？”
“我们也正有此意。”冥若尘沉吟片刻说，“炼尸人这几日在闹内部矛盾，此时攻打灵山正合适。”
他抬头问：“你们进来，可是有什么想法？”
林以谦转头与良穆对视一眼，两人沉默下，谁都没有答话。
冥若尘抬了抬眸：“怎么了？”
良穆低垂着眉眼，思考了几秒，才开口：“……我，确实有些话想跟你讲。”
冥若尘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你我之间，有何话不能直说？”
“那……”良穆深吸一口气，看向他：“可否与我单独聊聊？”
冥若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人，笑着道 ：“好啊，咱们换个地方聊。”
说着，他转身朝冥一弦示意了一下，对方笑着点点头。林以谦道：“那你们聊，我和前辈说会儿话。”
冥若尘拉住良穆的胳膊，往外走：“我们去去就回。”
林以谦在予安蜷缩睡着的地方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来，这孩子睡眠沉，他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他也没有醒过来。
冥一弦从石洞间拿了白玉小坛递给他，笑着说：“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可招待你的，只有这个了。”
林以谦伸手接过来，打开绸布塞子闻了闻，是一股幽香。他抬眸问：“这是？”
“果酒。”冥一弦笑道：“我自己酿的。”
林以谦笑笑，然后低头小小地抿上了一口，说：“谢谢前辈。”
冥一弦摇摇头，没有说话。
林以谦将小坛搁在旁边，转头打量一圈四下，封闭的寒牢里很简单，一张石桌，一张用枯草铺出来的床，以及墙洞间一些稀稀疏疏的烛火。
可饶是这样简陋的环境，却很干净。林予安睡在整张床最柔软的地方，身下铺了被褥，身上还盖着冥若尘的外袍。
反观那父子二人身上单薄的衣物，林以谦心头有些不是滋味，张口道：“前辈，我……”
冥一弦像是猜到他要讲什么，摇摇头率先道：“我要替阿尘跟你说声对不起，这孩子跟着他受了很多苦，如今呆在这个地方连……”
“不会。”林以谦抢过话道：“该是我向您与若尘讲一声谢谢，谢谢您和若尘照顾他。”
他目中满是感激，眼底满含水光，说：“如果没有前辈和若尘公子，我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机会见到予安，真的……很感谢。若是日后前辈与若尘公子有用得到我的地方，请务必告知，以谦定会万死不辞。”
这番真挚感激，发自内心的话语，让冥一弦有些动容，他拍了拍林以谦的肩膀，微笑着说：“言重了，比起你们为若尘做的，我们这些算不得什么。”
林以谦心头感激不尽，却又不知该再说什么好。沉默半晌，冥一弦抬眸感叹道：“我已经快百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了，你若是不觉得我烦，便跟我讲讲外面的事吧。”
林以谦连忙点头答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