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晋在上一世，没少跟男模打交道，纵是如此，也没见过这样清冷美貌的男子。

这个奇妙的世界，除了男女，还有一类可以生子的男人，称之为——哥儿。

哥儿的数量不多，本村只有一个，但是已经足以刺激到程晋现在脆弱的神经。

唯一不好的是，哥儿毕竟是男人，生子不易，在这个世界里地位低下，只有家里穷的娶不起媳妇的才会娶哥儿。

虽然二房被原身折腾穷了，但程氏宗族不穷。当年原身和堂哥程旭同时到了该娶亲的年纪，由长房老爷做主，给程旭娶了镇上的富户梁家小姐，却给原身娶了个哥儿。

程晋不知具体原因，但这个中难免有羞辱的意思。原身恨极了这个人，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自己丢脸的种种。成亲之后，就从来没碰过他，平日里非打既骂。

既然已经嫁进来，他就在程家每日只管干活，低头不语，了了度日。

原主死前的那天晚上，喝醉了还专门找到他打了一顿。将他东西扔出去，扬言要休了他，轰出家门。幸好，发完脾气的那一晚，原主就死了。

程夫人说道：“依山，你快跟你大伯回去，帮他们把靛蓝染的方子搞出来。”

程旭想接他们一家去镇上，原本也是这个意思。虽然有了秘方，但他们这一行的人都知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自己操作起来，不免也要长时间的磨合。有个熟手指导就方便多了。

他此时视线缓缓划过在场众人，明明长着一双狐狸眼，却无喜无悲，似乎灵魂已经麻木。被这样的眼神扫过，程晋的心无端颤抖了一下。虞依山，他是一个人，不该被当个物件一般，送来送去。

程晋直接用身体挡住虞依山：“你们大房的算盘我知道，他去不去由不得旁人决定。二房的事也不用你们操心。我有办法，若到时真的换不了债，老宅和方子都归你们，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再多说也是无用，没人能动摇程晋的想法。程旭叹息着摇着头，离开了，仿佛程晋在走往一条绝路。

程夫人看到程旭离开，彻底急了，拽着程晋的衣衫，说：“儿啊，那么多布，我们如何能按时交货？你从虞依山房里出来就病死、病倒了，可见他是个祸害人的。留他在这里做什么？让他去主家，倒也不会再祸害我们了。”

程晋指着虞依山脸上的青紫，说：“娘，那都是程晋……都是程晋我打的，分明是我在祸害他。”

虞依山古井无波的眼眸有了些波动，望向程晋，荡漾着不解。

程晋老穿着寿衣也不像话，回到屋里梳洗一番，换了常衫。来到后面布坊。

眼前的景象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破。几间破烂瓦房，围着一个大院子，织布机松散的快塌了，好像很久没用过。院子里染布的池子和水缸破破烂烂。但是收拾的还算干净，现在只有虞依山一个人，在用木棍搅拌缸里的颜料，因为欠了工钱，伙计都走了。

虞依山站在水缸旁，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程晋走近的声音，警惕的转过身来。

看到他脸上那块淤青，程晋叹了口气，心里叫苦，慢慢走进他，声音轻柔说道：“对不起，我昨日……”

“你什么时候写休书？”虞依山很平静，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程晋微微一顿，在这个时代，若是夫郎被休掉，就算是吐沫星子也能淹死他。娘家不会接收，而且已经不可能再嫁了，会被人指指点点一辈子。

而他却宁愿被休，也不愿在这个家待着，可见是受了原主太多欺负。

程晋想了一下，回到屋里，毛笔用着极不习惯，赖好写了几个字。写好后拿出来，递给虞依山：“写好了，给你。”

虞依山平静的接过休书，打开一看，蹙眉道：“保证书？”

程晋说：“鬼门关走了一趟，我跟从前的程晋不一样了。以后我要是再对郎君动一次粗，这主宅便全归你所有。我按了手印，到官老爷那里也作数的。”

程晋顿了一下，道：“当然，前提是这主宅没被大房骗去。”

虞依山一字一句看着那保证书，眉眼低垂，看不清情绪。他睫毛长长的，眨眼时如同蝶翼一般。窗外透进散漫的阳光，落在虞依山身上，柔软而温情。

程晋一冲动，脱口而出：“以前是我不好，不行你就打回来，怎么解气怎么来。以后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呗~”

虞依山依旧低头没说话。

“如果你还是想要休书，我也可以再写一次。待我清点家产，你、我二人平分。”

虞依山收起了保证书，淡淡道：“不用。”

程晋：“不行，你一个人在外，没有钱财傍身……”

虞依山打断了他：“不用写休书。”

程晋愣住了，表情慢慢变得欣喜起来。虞依山这是，愿意跟他一块儿生活了？

虞依山悄悄摸了摸腰间，那里夹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是“程晋”已经签字画押的休书。

“程晋”从赌坊里烂醉着回来的那一天，虞依山偷偷按着“程晋”的手指，早已规划好了自由的未来。不过现在看来，暂时不需要了。

程晋拿出用帕子裹好的热鸡蛋，轻轻按在他脸上。这是他刚才回去写保证书的时候，特意去厨房找的。

虞依山下意识躲了一下，天生的狐狸眼，在程晋脸上停留片刻，眼神中好像带着点陌生的迷茫。随后垂着头，自己拿过鸡蛋在脸上敷。青丝垂下，露出白皙的脖颈，暑热天气，沾着几根发丝。

这让程晋不由得在身后捏紧了拳，才克制住想伸手将发丝拨开的冲动。

虞依山默默的用鸡蛋揉了一阵后，转而开口说道：“后天孙掌柜要来验货，你可会做靛蓝染吗？”

“有布样给我看一看吗？”

“有。”

虞依山拿来了剩下的布样，拿着程氏的靛蓝染和市面上的布做对比，果然一眼就能看出差别。程氏做的颜色饱满不娇，遇水不掉色，纵是普通的棉布，也能看出些贵气来，怪不得百姓们都喜欢。

程晋拿着布头在手上揉搓，问道：“靛蓝需要经过两次不同颜色的染色，才能套出来，颜色的配比是关键。”

虞依山点了点头：“不错。颜色我可以做出来，只是每次关键步骤，都要由他亲自来。若不是他亲自做的，就会不一样。”

虞依山话里话外试探着自己的猜想，但程晋面对自己的美貌夫郎，却像个憨憨，听完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笑皇天不负有心人，笑昨天的我成就今天的我。”上一世作为著名汉服设计师的他，当然对古法染织也颇有研究。

“？”

晚上，程晋亲自下厨。他上一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做饭自然手到擒来。

这个时代做饭没那么方便，好在程家再穷，吃的也不缺。

江南人有做腌肉的习惯，他在厨房里找到一块腌肉洗刷干净，将肉切成小丁在锅里煸出油脂，借着这鲜香的腊肉油，将米下入锅里，盖上盖子焖煮。等米饭熟了，放进去碎的油菜叶，盐，酱油和一大勺猪油，搅拌均匀又闷了一会儿，揭开锅，满满一锅咸肉菜饭，香气直冲到厨房之外。

他四五岁的弟弟芮儿，因为哥哥的死哭了一天，本来累的在床上睡过去了，此时闻到香味，立刻冲到饭桌前。眼神里带着不可思议，奶声奶气的问：“哥哥，这是阎王爷教你的吗？”

几个人都笑了，一天的疲惫，让小芮儿一句话一扫而空。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程夫人却叹了口气：“晋儿，咱们跑吧。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改名换姓好好生活。三百万的赔偿我真的是付不起，房子赌坊要就给他们好了。幸好咱们家还有些细软，带出去典卖了，应该够过日子。”

母亲这般无奈的潸然泪下，程晋也有些动容，急忙握着母亲的手说道：“娘，往日都是我对不住，我败掉了祖宗基业，您和芮儿，依山还对我不离不弃。死过一次之后，我明白了。以后我改了，咱们不需要逃，就在这，好好生活。”

“哎！我的好孩子。”程夫人激动的反手握住了程晋的手，激动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原该如此，我儿子终于长大了。”

芮儿也不知懂不懂，只是开心的直接扑过来保住哥哥。程晋抬头看桌子对面的虞依山，他脸上的表情，也终于温和一些。

今日都累了一天，入了夜，大家都早早睡了。虞依山依例照看染缸，用竹篾将后院的大缸都盖起来，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也回房休息。

由于原身厌恶他，不许他跟自己住一个屋，虞依山嫁过来之后，就在布坊里，找了个小杂物间，权当自己的卧房。

夏日燥热，晚上睡得也不安稳，虞依山迷迷糊糊就听到院子里有声音。他立刻惊醒，好像是有不少人来到后院里。他没敢点灯，一个人蹑手蹑脚出去查看。

虞依山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看到果然有七八个年轻人，在对院子里的染缸不知道做什么。看他们穿着打扮，像是镇上的小混混。

只见那些小混混，几个人一起，竟然在搬他们的染缸。当他正要大声叫人时，突然被一个人从后面捂住了嘴。

虞依山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本身也不矮，那人竟比他还高大半头。箍着他的胳膊肌肉分明，他半分也动不得。

他一瞬间脑中过了无数想法，却在这时，耳边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别喊，是我。”

程晋在他身后，看到他冷静下来，便将他放开，带着他一起躲在走廊的木柱后面。

虞依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来，压低声音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他们在偷染料！”

程晋却回给他一个得意的笑：“今天和你说秘方时，我就知道他们要来偷。就算有秘方，想要磨合到原来的水平，没个三五次的尝试是做不到的。验货之日在即，他们肯定来不及，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咱们这直接偷走染缸。放心吧，让他们偷，我已经动过手脚了。”

虞依山看向程晋，眼神中的探究逐渐变为笃定。

程晋却没发现，依然得意的笑道：“到时候他们以为稳了，结果染出来一堆废布，还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说真的我还挺好奇，不能亲眼见到真是可惜啊。”

“……”虞依山打量眼前这个人良久，才吐出一句话：“你不是程晋，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