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晚上湿热，院中月光下，几个笨贼悉悉索索的搬水缸。两人却在一柱之隔的阴影里，越靠越近。

或许是因为黑暗，虞依山大胆了了不少，他逐渐靠近程晋，用他那双无情自媚的狐狸眼，死死盯着程晋的眼睛。

程晋的心突突跳，他整个人后背贴在柱子上。虞依山逼近，衣角已经碰到他的身体。本来就热，两人身上都有些薄汗，现在甚至程晋能闻到虞依山身上，哥儿特有的一些甜腻味道。这味道包裹着他，让他脑袋有些发昏。

那双反射月光的眼睛，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呃~~~怎么不是呢~~~”程晋打了个哈哈，本想糊弄过去，没想到虞依山也并不是个好糊弄的。在无声的逼视下，程晋也只好承认了，用了个他们能理解的借尸还魂解释了一下。

“你是怎么发现的？”程晋无奈问道。

虞依山得逞，往后退了一步：“一个经历过死的人，或许性格会有转变，但是一个蠢人不可能一下变聪明。”

看来穿越的人想掩盖也不是那么容易，程晋满心苦笑，告饶道：“你别跟别人说好不好，让村里人知道我不是程晋本人，不知道会不会把我拉去做法。”

虞依山耸耸肩：“我干嘛要跟别人说，对我有什么好处。”

“那你不害怕我吗？”

虞依山抬眼看看他，嘴角牵出点微笑：“那种该下油锅的人我都熬过来了，一个鬼有什么可怕的。”

“……”虞依山低头略一沉吟：“被休我也没有好日子过，我不告发你，你允许我在你家讨生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程晋居然觉得有点可惜，不过也是如今最好的办法了，便伸出手说：“成交。”

一个古代人不知道握手，两人几番磨合才握手成功。虞依山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我……能不能，去主屋住……仓库又闷又热，蚊虫还多……”

不由分说，程晋伸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忙碌的笨贼，拉起虞依山的手腕便回去了。

第二日，程晋早早醒过来，扭头便看到身旁清瘦少年的背影。主屋炕大，两人中间隔着一床被子，也能让少年睡得舒坦。

他侧身背对着他，白色的袭衣在他身上像被子一样宽松，在衣褶下隐约能看到单薄的肩膀，和纤细的腰。

可能是他很久没睡过干燥宽敞的地方了，现在还睡得沉。程晋拉起被子，向下看了一眼，这要以后总是一个屋睡，让他看见了多尴尬。

没过多久，虞依山也醒过来，能看得出来他睡得很好，整个人舒展的伸了个懒腰。

还没给两人打招呼的时间，门外突然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晋儿，晋儿你起了吗，娘想过了，咱们还是快跑吧！”

程晋打开门，看到娘一大早已经穿好了全套衣装。他眯着眼睛挠了挠头：“娘吃早饭了吗？”

“吃早饭！你还想着吃早饭，明日孙掌柜就来了，咱们叫不出东西可怎么活哟。”程夫人急得横眉瞪眼，恨不得一把把儿子从房间里拉出来：“你快把你常穿的衣服收拾出来，细软娘已经收拾好了，那个虞依山……”

刚说道虞依山，虞依山就出现在程晋身后。他们昨晚竟然在同一个房间睡觉！程夫人惊得瞪圆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芮儿圆滚滚的脸从娘亲身后凑过来：“哥哥，我肚子饿了。”

“那我们芮儿想吃什么？”

芮儿想了想：“想吃依山哥哥做的小葱饼子。”

虞依山听到整了一下衣领：“好，我这就去给你做。”

三个人一如平常，好像谁都没在意明日的三百两赔款。

小葱饼子最简单，虞依山和了些软面，院子里拔了几颗新鲜小葱，洗的水嫩，切成细细的葱花撒些盐，一把洒在面上，用筷子将面挑起来，一卷便成了一个饼胚。轻轻落在涂满油的鏊子上，不过一会，底面烙的焦香，闻着就食欲大开。

做饭的空隙又煮了锅粥，一个个小饼烙好，粥也煮好了，切点小咸菜，端到院子里的石墩上。

看着两个少年、一个小孩悠闲的吃早饭，程夫人急得来回踱步。她也不是很看得上家里娶个哥儿，以前儿子太过分了，她对虞依山还有点可怜，现在看到他不紧不慢的吃东西，气就不打一出来：“还在这坐着干嘛呢！还不赶紧去赶车！”

虞依山看了一眼程晋。程晋沉默片刻说道：“您要不放心，带着芮儿先走吧，我一个人跑也方便。”

夫人气的掐着腰，瞪了一眼虞依山。虞依山当然懂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声音有些瑟缩，却依然说道：“娘，我，我还想试试。”

程夫人翻了一整个大白眼，最后无奈只得坐下，端起碗开始喝粥。明明是稀粥，她却觉得能噎死自己。

。

第二日一早，村里各家各户，便开始忙碌起来。

帛行类似于一个商会，他们将桑宁镇周边所有的布料都收到手里，再分配给每个布庄，和来往货商。所有人都是靠着他们生活，今日孙掌柜来验货，必须隆重接待。

村长带着人，直接站在村口十里迎接。桑林村既然能种大片的桑树，自然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桑林之下，水流之前，村长早已命人摆下宴席。杀猪宰羊，每年两次收布，比过年还热闹。

与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孙掌柜竟然由程家大房少爷程旭陪同过来。

程家大房在行业中的地位大家都知道，村长当然也欢迎他们来，热情的迎接上去：“哎呀孙掌柜，这一路上劳累了，我们准备了酒水，先去歇一会吧。看孙掌柜的气色，竟像是比往年还年轻许多。”

孙掌柜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帛行遍布整个江南，他是桑宁镇分行之主。这种巴结见多了，孙掌柜自然也承情，随他去便是。只是前些天听说的一些消息，让他心里有些范嘀咕，便问道：“程家二房那个，现在怎么样了？”

村长知道他问的是诈尸的事，当个笑话给大家说道了一遍：“无事无事，人本来就没有死，一口气缓过来了而已。”

“那他的三百匹靛蓝染，可能按时交货？”

“……这。”村长一下不知该说什么好。

作为程家大房，自然要出来解围道：“孙掌柜您放心，我们程家最重视的就是诚信，就算二房交不出来，我们大房也给补齐。”

孙掌柜有点不敢相信：“靛蓝染不是二房的秘方吗，你们大房也能做？”

“到底也是一家人嘛。”

孙掌柜点了点头：“若是大房能做就再好不过了，不是我说，二房那个样子，布行里的人都知道，谁跟二房做生意，都提心吊胆的，你们老爷也不管一管。”

程旭拱手称欠：“他们也不愿我爹插手，放心吧，以后有我们大房在。”

“行，咱们先看货吧。”

村长应声，带着孙掌柜到村口那颗大榕树下。村民们将这里摆的像集市一样热闹，桑林村世世代代养蚕纺布，每家都是织布的高手，就算没有程氏那些百年工艺，作为普通的商品，也都是上乘货。

孙掌柜挨个看看，没什么大问题。伙计们挨个登记，将成品打捆搬上货车，孙掌柜不用亲自做这些，他跟桑林村里的人多年交情，大家就在一旁闲聊寒暄几句。

人群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孙掌柜，好久不见。”

程晋一路拱手嬉笑，和村民打着招呼过来。村民们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个闯祸精，这个时候空手来这干嘛。反正有他出现，是好事的可能性就不大。

孙掌柜是生意人，就算有不满，表面上说笑寒暄一如往常。只有程旭脸色变得不甚好看。

趁着大家忙着推销自己的产品，没人注意他俩，程旭一把将程晋拉出人群。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堂弟识破，也不装了，揪着程晋的衣领，压低嗓音厉声道：“你毁了我一百匹素胚。”

“噗”程晋赶紧捂着嘴，差点笑出来：“你上来就做货啊，也不先试试，你还真相信我。”

程旭怒不可遏：“你这个坏种，竟然在自己家染缸里动手脚，这事我跟你没完。”

程晋掰开他的手，弹了弹衣领：“你若不趁夜偷走，怎么会知道我在染缸里动了手脚呢。怎么说你好，秘方你都拿到了，还不惜跟娄老大联手，花了不少钱吧。想一把把我逼死，好占了老宅，控制桑林村。怎么，秘方拿到手都做不出来？是说你脑子笨好呢，还是学艺不精好呢？”

“你！”若不是旁边有人，程旭真想给他一拳：“好，靛蓝染四道工序，一日时间根本不够，我倒要看看你，能拿出什么货来跟我争。”

说罢甩袖回到榕树下，见到孙掌柜，马上换上一副笑脸：“孙掌柜，不如来看看我的靛蓝染。”

程旭命手下端上来一匹布，从远处看，就已经很漂亮了，布面光洁，沉稳雅致，正是程氏的靛蓝染。

孙掌柜看上去是相当满意，却在抖开布的一瞬间，脸色沉了下来。这块布颜色是对的，可怎么看，都没有以前那种，让人看到就觉得物超所值的感觉。

“啊，这……”村长差点就说出来了，这块料子颜色发灰，像是没染好的残次品。若是骗一骗没见过好东西的冤大头，或许还可以，但是在场的都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区别。

孙掌柜有些不悦：“大少爷，你向我保证的就是这个？你这不是把买主当傻子吗。”

程旭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应答道：“我自然知道不一样，程氏是经过百年经营的人，东西好，是每个做东西的人的追求，但买主不是，他们追求的是划算。若用更少的钱，能买到相差无几的货品，他们便像是捡了便宜一般高兴。我这匹布，愿以七成的价格，卖给帛行，帛行便可以七成的价格卖出，定比往日卖的更好。”

孙掌柜神色略沉，思索着也是这个理。

程晋摇着头，旁若无人的咂嘴：“哎呀，警惕劣币驱逐良币啊。还是先看看我们的布吧。”

程晋将一众村民拦开一条路。路的尽头，一个贵气如神像的蓝衣少年，翩翩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