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依山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上前。一身靛蓝染的褙子，搭配淡青色的长衫，一时间惊艳众人。强烈的阳光打在面料上，行走时随着身体摆动，纵是棉布，在光影变化下，也显出不同寻常的灵动。

再加上虞依山本身身材高挑，腰细腿长，他穿衣服本来就好看，只是他作为地位低下的哥儿，很少在众人面前现眼，现在大家才发现，她美的像是雪中精灵。

这让程晋想起来昨天晚上他决定将染好的面料做成衣服，让虞依山穿出来展示时，他那惊讶的表情。现代人用走秀展示的基本操作，在古人听起来，跟对他说外星人入侵一样不可理解。还好虞依山聪慧，略一想就知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两个人便一起等着面料干，量身裁衣，熬了一整夜。

古代没有缝纫机，都得靠手缝，时间紧迫也就不管针脚细不细密，大体缝起来，用熨斗烫板正就算成功。所以程晋才来的晚，因为衣服刚刚完工。

两个人都累惨了，只是一件事一直在程晋心里没过去，虞依山的腰，可真细啊……

“这是虞家那个哥儿？”

“天老爷呀，他咋这么好看！”

他们一只把哥儿当成一个不合格的生育工具，从没想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平日虞依山也尽量低着头，不让别人注意到他。今日他一路走来，两旁的村民有不少人都忍不住吞了口水。

孙掌柜见多识广，镇上多的是哥儿，却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一时间眼都直了。靛蓝的褙子搭配淡青色长衫，随着身子摆动，一如画中湖光山色。

“好……好，真如同洛神仙子下凡一般。”说完反应过来他该看的是布，赶紧找补道：“没想到程家的靛蓝染，竟有这般效果。”

程晋一个错身，将程旭挤到身后，站在孙掌柜旁边笑嘻嘻的说道：“怎么样孙掌柜，这才是正宗程家二房的靛蓝染。”

孙掌柜惊叹不已：“这，这，我要没看错的话，这比往年的靛蓝染还要漂亮。”

程晋拱手笑道：“孙掌柜慧眼。”

大房少爷程旭刚从惊愕的余韵中回神，也顾不得多考虑亲戚间的颜面，急声道：“只不过是将布穿在人身上，奇技淫巧罢了。”

“是否是奇技淫巧，一看便知。”程晋说着将程旭带来的面料抖开，披在虞依山的身上。不比还没这么明显，两块面料放在一起，高下立现。

孙掌柜有些不悦：“程旭少爷，老夫来桑林村收布，也十几年了，你的意思是好不好我看不出来吗？”

村里人就算再不愿意承认废物二房，也不得不认可他做出来的东西确实不一样。

程旭的脸上挂不住了，明明他们才是程氏的本家，在镇上，享有皇商资格。竟然在一块普普通通的棉布上，都能被那个废物打败，如果这样落败回去，大房的颜面何在。

人都有急中生智，突然，程旭便想到另一个问题：“孙掌柜，我们可是有现货的啊，拿来就可以卖了，你怎么能相信他呢，就算是他这次能做出来，但是老程家染坊，能干活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决计不可能在七日之后交出货来啊。”

热闹的声音突然沉默下来，确实，不管东西有多好，最终拿不出货都是白搭。孙掌柜有些迟疑，靛蓝色的棉布从来都是最热销的，就算是要次品，也不能开天窗。

程旭怎么能不知道孙掌柜的思虑，说道：“您不需要考虑，我们可以再让一成利，跟我们大房合作是有保障的，”

孙掌柜想了想，还是摇手说道：“不可，程晋少爷说得对，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劣币驱逐良币，若是刚上的新货就打折，以后所有的东西都必须要打折才能卖。我们做的是长久生意，不能为了赚一单快钱，损了帛行的信誉。”

程旭盯着程晋得意的眼神，面色抖动，咬着牙扯出笑容：“孙掌柜说的有理，这样吧，这次我们大房可以帮助二房做这批货，堂弟你就来镇上住七日，我有人力物力，你有技术，咱们兄弟同心协力，一定不会让孙掌柜失望。”

“大公子真是好气量。”“程家有这样的公子必能兴旺。”桑林村谁不知道程家暗中那点小九九，没想到大公子能这样不计前嫌，不免让人佩服。

程晋却笑道：“漂亮话兄长倒是真会说，可是你告诉他们你的秘方是怎么来的了吗？你敢告诉他们你前日晚上派人来我家做什么了吗？我去帮你做，你就可以偷师，然后再找个理由把我踢出去。既得了秘方又有好名声，这算盘打的真是啪啪响。唉，真不是我说你，秘方都搞到手了，还做不出来，该说你是蠢呢？还是程家大房根本就是被过誉了呢？”

“你！”程旭气的脸涨红，因为这件事，他打骂了多少染坊里的伙计，也只能做出这种东西。现在堵的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程晋却高声说道：“孙掌柜请放心，七日后，我必能交货！”

孙掌柜对程家这些事不感兴趣，但程晋什么样他还是清楚的：“你怎么保证？”

程晋看了一眼村长：“我会向桑林村的人公开秘方，大家有钱一起赚。”

。

程晋和虞依山回到家，顶着太阳晒了一个时辰，终于能将厚重的衣服换下来，冲了个凉，坐在屋里休息一下。

他俩走时，还留下一脸震惊的村民们。想想程晋就想笑。

古代没有空调，幸好老房子建的阴凉通风，程晋拿了个蒲扇借着凉风给自己降降温，静下来之后，这种清凉的风从湿润的皮肤上带走热气，还是挺舒服的。

外加虞依山给他端来了刚从井里冰镇好的西瓜，一口凉西瓜下肚，爽的整个人都差点飞升了。

他看虞依山只看着西瓜不吃，便拿了一块递给他：“你今日出了大力，穿那么厚得衣服，热也热死了，多吃几块。”

虞依山还有些不敢，只是再不吃，程晋就要把西瓜杵进他嘴里了，只能接过西瓜吗，轻咬一口。甜滋滋又冰凉的水充满口腔，不自主的滑进喉咙，虞依山愣住，眼泪差点滑下来。这个感觉，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了。

上一次吃到冰西瓜，还是娘活着的时候。

在他刚记事的时候，家里虽穷，但过的还算温暖。只可惜娘死得早，爹就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喝完酒就后，不知哪里惹到他，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他的暴打。他的大哥是个正常男子，爹从来不找他大哥的麻烦，而他这个哥儿，好像他的存在，就已经给爹丢人了。

小时候被打的狠了，虞依山也曾跑出去过，跑到邻居家祈求帮忙。邻居婶子却不置一词，将那个伤痕累累像个小猫儿一样的小孩，又送回了家。

名义上是别人家的事，外人没道理插手，但在虞依山看来，那就是好不容易冲开的一扇门，活生生的在他眼前关上。又跑了几次都得到同样的后果之后，虞依山终于明白了，在这个村子里，‘人’只有他自己。

后来他也适应了，不再挣扎，慢慢将自己封闭起来，你来顺受，不管发生什么事，能挨过去就挨，挨不过去就死。十三岁时，爹死了，终于不用每天胆战心惊。爹死前给哥哥娶了媳妇，好景不长，嫂子在吃穿用度上处处苛待他，好在毕竟是女人，不会动手。

直到嫂子看上程家给的彩礼，不由分说将虞依山嫁到程家之后，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今日在众人面前展示布料时，被两旁村民盯着，他们一双双聚集起来的直勾勾的眼睛，差点将他带回小时候的黑暗。不知他们还记不记得，挨打的人，却是很难忘。

他当初差点想逃回去，幸好在人群中看到程晋既温柔又赞许的眼神，让他突然回过神来。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逃避。

虞依山正在出神，被程晋晃了晃：“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虞依山赶紧擦掉眼泪笑了笑：“没什么，西瓜太好吃了。”

程晋大约明白他在想什么，自己在小时候，过那段贫苦生活之时，也是隐忍自卑的。就算邻居给他块糖，他也不敢要，心里总想着这么好的东西，我配吗。直到后来成功了才知道，人人都值得更好的。

“以后在这个世上，只要我吃得，你就吃得；我做得，你就做得，不要看轻自己。”

虞依山吸了口气噎在嗓子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幸好芮儿和母亲及时出现，打破了现在的沉默。芮儿看着冰凉的西瓜，眼睛都直了，小小的手抓起一牙就啃起来。

程夫人跟在后面，看着小儿子没出息的样子十分无语：“行了，慢点吃，没吃过好东西一样的。”

转头又看到虞依山手里竟然也有西瓜，刚想说话，就被程晋及时打住：“今天依山辛苦了。”说着拢了一大半西瓜放在虞依山面前：“这些都是他的，谁也别抢。”

夫人刚听说晋儿要把秘方公开，现在又明着维护他的夫郎，气的她翻了好大一个白眼：“你还有心情在这吃西瓜，秘方是每家每户吃饭的法门，你做完这一单生意，以后不想活了？”

刚骂完就听见外面有敲门的声音，夫人没好气的喊道：“家里没人！谁这么不长眼！”

外面的人顿了一下，打哈哈说道：“我是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