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开门，是村长林孝那张黑瘦，有几道褶子的脸。他身后还站着七八个村里人，这几个大婶汉子，都是村里织布的高手。

以前他们就算看到程晋，也装作没看见，侧目走过去，不爽了还要白两眼，今天却齐刷刷的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容。

村长多少有点抹不开面子，被后面人催着，只好搓着手，探头问道：“呃……那个，上午说的公开秘方，是不是真的啊？”

程夫人直接掐着腰走过来：“不是不是，你们都走吧，没这回事，我们怎么可能公开秘方呢。”

“诶，这是程晋亲口说的呀，咋不算数了呢？”

程夫人理直气壮的说道：“他说话什么时候算数过！”

“……”几个村民竟无法反驳。

程晋无语的一巴掌拍到额头上，赶紧拉住母亲：“娘，你先去休息吧，吃点西瓜。”说罢招呼他们进来，说道：“大家放心，我说到做到，请跟我到后院来。”

程夫人被他气的转头瞪了虞依山一眼。这时虞依山正领着芮儿吃西瓜，看到程夫人，摆出一副无辜的眼神，好像在说这时候怎么想起我来了。

几个村民将信将疑，他们知道程家的后院是染坊，从来不让外人看是什么样子的，就连伙计也都雇外乡人，包吃包住，不让他们跟村里人有过多接触。

程家两代的败家子，都没能将家产败完，靠的就是完全保密的染坊。他要真是让我们看到实打实的染坊什么样，那不是白白便宜我们吗。

走在路上，几个人还在小声嘀咕。话还没说完，前方的景象却让他们傻了眼。后院整整齐齐的摆着各种染缸，上面挂着对应的布料。正中央就是他们刚做好的靛蓝染，整整四口缸，还有一口架在柴火上，上面挂在对应染完的效果，毫无保留一眼就能看明白。

看这一帮子吃惊的眼神，程晋只想说原身到底人品有多差：“怎么样，我没骗你们吧，这就是靛蓝染的秘方。”

这个时代还没有发展到研究出布料的酸碱性，用预洗的手法，改变布的性质，使其更好的上色。不得不说程家老太爷是个超越时代的天才。

只是天才也有时代局限性，程晋头脑里记得每次搅动预洗的缸子，必须要用后院那把锈的快要烂掉的铲子，看一眼就觉得要破伤风。这是老太爷的经验所致，但程晋知道，铁锈就是古法染色里非常重要的媒染剂。

程晋这次做的事，仅仅是将铲子上的铁锈刮下来，分量十足，再加上将预洗水温提高到五十度，最大化发挥作用。

这也是程晋自信大房就算拿到秘籍也做不出来的地方。秘籍上只写了用铁铲搅动缸水，又没说是哪把铲子，大房就算是想破头，也想不出要用一把全是绣的铲子。如果他们拿把新铲子，能做出来才怪呢。

这一堆的新词，听的他们目瞪口呆，村长你张着嘴巴半天才想起来说句话：“程家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其他人也应和道：“是呀，他前两日还不是这样的。”

“他好像死完回来就变样了。”

“呦~~~他婶子，这不会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吧~~~”

“我好像听人说过，这种叫夺舍。”

几个人越说越害怕，说着默默的扭头就想走，幸好一扭头，看到虞依山不知何时靠在后面的廊子上，幽幽的说了句：“这些都是老太爷秘方里写的，我们都知道。”

程晋倒是抹了把汗，刚才差点没吓死他，一谈到设计，工艺就一腔热血，什么都控制不住往外说。幸好虞依山及时出来，要不非得被拉去除个邪。隔空向虞依山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虞依山回给他一个埋怨的眼神，这个眼神从虞依山眼里投出来，不知怎的就显得有些娇俏。

程晋不禁咽了口口水。这不就是小夫妻里，老婆埋怨老公的眼神吗。再回过神时，程晋耳朵已经变得通红。

村长挠了挠头：“那你的意思是我们都来给你干活吗？全村人一起干到也有可能七日做出来，但是你家作坊也不够大呀，放不下这么多人。”

程晋就知道他们要这么说，早就想好了对策：“这就是我叫你们来的最重要的一点。我们会把每一个步骤所需要的材料都做好，你们直接从我这拿材料包回去，只需要兑相应比例的水，就可以在自己家做靛蓝染。做好之后，谁卖出去多少匹，钱都归自己。”

“啊？？”那几个人听都没听说过，那样做何止是让利呢，感觉自己像是抢钱的强盗一样。

“真的做多少布，钱都归我们？”村长只觉得不太敢信。

程晋心说，连锁加盟店的形式，在他们看来可能却是很炸裂。上一世饱受连锁餐饮店之苦，吃的都是中央厨房做出来的预制菜，至少在这一世，靠这个捞点钱。

程晋解释道：“当然，材料包你们要从我这买，我收的价格，是成品布价格的两成。此外，你们生产的过程中，我和虞依山会随时去检查，只要我们认为不合格，就地销毁，钱也不会退。而合格产品，就可以冠上程家老号的字样，以后你们自己家里做出来的布，就当是程氏的布销售，有多少利，你们可想而知。”

这些人终于明白了，那岂不是自己以后也不用去研究染方，也不用自己跑断腿的去卖货，自己这些零星的小作坊，一下就变成了程氏布坊。

程氏布坊的布本来就比市面上其他的布价格高一成，而且布商收布一定会先看程氏布坊，这样就算自己做的有些不合格的损耗，也比以往划算的多。况且还能得到程家人的指点，技术学到手里才是实在东西。

这些人的脸色，明显从担心疑虑，变成马上就要拿着碗从天上接馅儿饼的笑容。

村长欣喜之际，还是不忘多问几句：“听着是好，但就光我们几个，也无法再七日完成订单，不然我把村里人每家每户都叫一个出来，你再跟他们说一遍。”

程晋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众位都是村里水平最高的织匠，我说的两成是指的买给你们的价格，整个桑林村，还有一百多户人家，你们拉着朋友组成一个小圈子，至于卖给他们多少钱，就由你们定了。”

“……”

众人愣了一下，突然有人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跑，看到有人跑了，那几个人也突然明白过来，争先恐后往外跑。外面那一百多户，现在对于他们来说，那就是池塘里的鱼啊，谁能圈的多，谁以后就多挣钱。

程晋笑着在后面拢着嘴巴喊道：“我只教你们几个，剩下的谁的人谁负责，东西不好了，自己搭钱啊~~~~”

那些人哪还顾得上，连连应声，脚下根本没停。一溜烟的功夫就都不见了。程夫人在前院赶紧拿手帕挡着西瓜，差点被他们荡起来的灰给弄脏了。真不知道儿子在搞些什么鬼。

。

程家大宅。

程家家主程敖坐在厅中抽着旱烟，沉默不言，听程旭跟他讲刚才在桑林村发生的事。

程老爷挑了挑眉，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说道：“程晋那小子不但没死，还一天之间，做出了比以前还好的靛蓝染？”

“是啊爹，那小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就知道了咱们的计划，在染缸里动手脚，今天又突然出现，接连毁了我两批布。”

程老爷突然一脚踹翻了烟灰桶，金属的桶子摔在地上，刺耳的声音在空旷的堂屋里来回荡，吓得程旭赶紧跪在地上：“爹，我错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连二房那个废物都搞不定！”

在外风度翩翩的富家公子程旭，在父亲面前，缩的就像个受惊的小狗：“爹，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连本带利一起赢回来。”

家主沉默了一下，说道：“这件事还是交给娄老大办吧，程家不适合再出面了。”

一盏茶的功夫，娄老大阔步走来，人未到，声音先至：“辛苦辛苦，唉，程老爷！怎么样，我前两天给你的秘方好不好使？”

娄老大身高体壮，从小在街面上长大，靠一双拳头打下来一片江湖，现在年龄大了，靠着程家的资助和自己的关系，开了家赌坊做起生意。但说是做生意，他那些伙计就是他的小弟，这门生意谁都不敢惹。

娄老大大剌剌的坐下，却看到堂上两人都沉默不说话，觉得屁股底下好像有针扎一样难受，挠了挠光头，规规矩矩的只敢坐一半。

“呃，那个程老爷，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程家主又缓缓吐了一口烟：“娄老大，你让我投赌坊的钱我也投了，你说需要时间我也给了。你们拖拖拉拉用了一年，好不容易把人逼死，现在又活过来，这就不讲道理了吧。”

娄老大愣了一下，赶紧陪笑道：“老爷放心，他们二房一共才四个人，我找人直接给弄了得了，就说是程晋诈尸伤人，神不知鬼不觉。”

程家主缓缓白了他一眼：“程家无小事，若这么简单，我还用你干什么。叫你来自然有用你的地方。”

程家主招手让他凑近，不紧不慢的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娄老大听完点头说道：“放心吧老爷，我经营赌场好几年了，桑林村有把柄捏在我手上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