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刚吃完早饭，程晋就背着竹背篓，站在老宅门前。

他穿着一身粗布衫，短打装扮，腰间的布腰带缠的紧实。伸了个懒腰，深深的吸了口乡间清晨，露珠还未退散的空气。

整个肺里好像每个肺泡里都灌满了氧气，这在他上一世，是绝少能享受到的。

他坐在门口带着些露水的石磨盘上，眼睛时不时的瞥向大门里，心说虞依山怎么还不出来。

正要叫他，忽然精神一震。虞依山从里面走出来，一改往日长袖长衫的打扮，一身精神的短装，淡绿色的布衫用蓝色的腰带紧紧缠起来，挂着一个水囊，腰线轮廓清晰。头发一改往日，用一条靛蓝色带子高高束起，扎成马尾。

他背后也背了一个竹背篓，却看起来不似以前那版柔弱让人担心，多了几分清爽俊秀。

程晋发奇道：“今日怎么想起来打扮一下。”虽是这么说，眉眼间尽是笑意。

“打扮？”虞依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难道你要我穿着广袖长衫进山里吗。”

“不是不是，我怎么舍得，被蚊虫叮咬了我会心疼的。”程晋将真心话混在了玩笑里，换来虞依山一个无语的眼神。

两人说罢便向山林里走去。

沿路经过水田，村里的人勤劳，早早的就有人在地里干活。这些人几年都没见过这两个人肩并肩出来，经过这两天，村民们已经从不适应到渐渐习惯了，还鬼使神差的打了个招呼。

田边种的都是桑树，两人穿过桑林之时，能听到风吹过叶子沙沙的声音。南方乡村湿润的空气中，裹着一丝桑叶特殊的味道。

趁着太阳还不毒辣，两人赶紧进入山里。昨天说了让村民来他这买材料包，这两天当然要赶紧准备好这些材料。还好桑林村长久做这个活计，在旁边的山里，半野生半培育的，种满了各种各样可以作为染料的植物。

虞依山经过这几年在程家打工，已经成了染料专家，带着程晋在小山里走了个遍。松蓝，木蓝各种颜色分别都在不同的地方，但虞依山对他们了如指掌。

桑林村外的山都是小丘陵，既不大，也不险，只是一条小路十八弯，不是树枝需要劈开，就是草丛挡住去路。真正的爬山可跟以前铺好石板路的景区完全不一样。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采摘，刚过了半日，程晋已经累的不行了。蝉鸣不知从哪里来，叫的人心烦意乱，此时一点点溪水流过的声音，就显得十分悦耳，告饶道：“好郎君，咱们歇会休整一下吧。”

虞依山身子单薄，却是极轻巧，也走惯了山路。早先还得走两步停一步等等他，现在面对这个废物也是无计可施了。

小溪就在不远处的石缝里，溪流挺宽，浅的能看到底下的石头，就像透明的一般。这种又热又累的时候，清灵的水流就像是到了天堂一般。

程晋卸下背篓，俯身捧起水大吞了五六口才算过瘾，虞依山也将腰上的水囊解下来，重新打水。暑热天气，两人一上午就将水囊喝了个干净。

喝了水还不够，程晋卷起袖口捧着水洗了把脸，山泉中透着股股凉意，卷走脸上和脖颈的汗水，毛孔都像是得到了呼吸，舒爽许多。

见状虞依山也热的难受，捧了几捧水，简单在脸上沾了沾。水滴从脸边松散的发丝滴回小溪里，水潺潺向下流，晃得人眼晕。

两人同时抬起头，看到了对方。程晋泼水泼的豪放，衣服湿了半身，软塌塌的贴在皮肤上，胸前坚实的轮廓若隐若现，露出来的蜜色皮肤，挂着水珠，水珠突然滑下去滴落在小溪里，不觉让人一阵炫目。

虞依山才想到，他好像还没见过自己相公身材是什么样的，只是会想起前几天黑暗中他站在自己身后，贴着自己后背的触感，便从此出了神。

程晋看着此时的虞依山，乌黑的发丝因为湿了水而卷曲着，与白的几乎透光的皮肤相应，眼波映着水波，像是有钩子一般。

两人相视出神，不知几时，蝉鸣好像从他们之间退去，溪水冲刷着虞依山的手，他也无知无觉。

虞依山突然反应过来，后退两步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大石上。来不及考虑疼不疼，赶紧从衣袋里掏出干粮：“你，你饿不饿。”

程晋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耳朵有些烫，赶紧说道：“饿，饿死我了。”

两人各舒一口气，相对无言，坐在溪边的大石上开始啃干粮。为了缓解尴尬，程晋硬是扯了话题闲聊起来。

虞依山自然也应和着，聊了他爹娘，聊了哥哥和嫂子，还聊了程晋的原身是什么样。淡淡的毫无感情的几句话，不知道里面含了多少艰辛。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看到溪水里有几丝血红飘过。不对劲，两人立刻警觉，朝上游看去。

越往上走，红色越多，程晋皱眉，有人在上游受伤了，看这个样子，应该伤的不轻。

两人急忙赶过去，果然，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摔在溪水里，腿成一个很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那人看到了人，就赶紧呼喊：“救命啊，我过河的时候，腿卡石头里了，好疼。”

走进一看，这不是村里赵家的儿子。他半个身子躺在溪水里，痛的脸色苍白，闭着眼睛。

两人不由分说，赶紧过去，一人搀着他一条胳膊，踢松下面的石头，将他从河里架出来。

程晋：“赵老二，你这是干嘛呢摔成这样。”

赵二喘着粗气，还有几分少年的公鸭嗓：“我跟兄弟们上山避暑，这也是不小心……”

话还没说完，定神之中看到旁边扶着他的虞依山，突然一把推开了他，大声呵斥道：“你别碰我！晦气东西！”

虞依山被推的一个趔趄，有些生气的说道：“我刚还救了你。”

“莫挨老子！”少年的公鸭嗓听着让人十分烦躁：“我娘跟我说了，被哥儿碰了倒霉三年！真是晦气，我今天倒大霉了。”

说罢赵二低头看到虞依山的腿，刚才因为救人，两人直接站在溪水里，裤子湿了一半，隐约露出些腿型。

“看你穿成什么样子，要不人家都说哥儿浪荡……”

赵二话还没说完，程晋懒得跟他争，而是突然一松手，只听哎哟一声，赵二中心不稳，直接平平的拍进水里。

程晋揪着他的后领子，像个落汤鸡子一样拎起来，赵二噗噗吐水，没过一瞬，头上就肿起了一个大包。

“你再给我说一遍？”程晋声音沉稳，但从背后传过来，让人莫名的有点胆怯。

直到赵二的两个小伙伴找过来，程晋才把他扔给他们。

那两个人看到赵二这副摸样简直惊呆了，一时也分辨不出程晋和虞依山是好是坏。赵二被两个兄弟架走时，嘴里还不停的骂：“程晋！村里人谁不知道你什么样。现在人模狗样的让全村人都听你的。我告诉你，就算我爹妈听你的话，我们年轻人不吃你那一套！”

赵二走后，程晋赶紧走到虞依山身边：“你没事吧。”

虞依山摇摇头：“没事，只是这个赵二，要留心他一点。”

不肖他说，程晋也知道：“嗯，我记忆里有他，之前那个人去娄老大的赌坊赌钱时，见过赵二，他在村里很是有几个好兄弟，跟镇上的小混混也有接触。”

虞依山看着程晋，不免有些担忧：“你现在风头正盛，万事要小心。”

“你是在担心我吗？”程晋一点不见担忧，反而眼神中闪过几丝明亮。

虞依山脸一红，低下头快步走了，抓起竹背篓背在背上，嗔道：“还不快走，回家还要做染料。”

程晋屁颠屁颠的跟在媳妇身后下了山。

回家后卸下背篓里的材料，整整铺了一地。这些树枝子，花果，想要变成染料，还要经过不少步骤。

趁着离家里后院不远的溪水里，先淘洗干净，再用石磨把它们都碾碎，此时汁液就已经出来了一些。碾碎的东西放进石臼里，铳成泥。再舀出来拿纱布细细的过滤了。

过滤好的汁液并不能直接上色，还要往里面倒上米酒，让它发酵一阵，才算能用。

这些活一个人干不完，小芮儿就算没什么力气也要过来帮忙。虽然他小小的身子，帮着递个东西，给哥哥和嫂子擦个汗，他也高兴。

程夫人一项不管这些，她也没干过什么重活，但是看到家里人干的这么热火朝天，也卷起衣袖，一边骂，一边加入他们的劳动。

总算在天黑之前，这些材料都处理完了。这一天可把这一家人累死了，四个人瘫坐在院子里乘凉，夏日的晚上天上能明显的看到一整条银河，人处在中间，就好像天地能流动。

四个人饿的饥肠辘辘，但谁也没力气此时站起来去做饭。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还是虞依山去找了白天带出去没有吃完的干粮。

这种时候，就算干饼子，就着凉水也吃得香。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只顾啃干饼子，以前穷的时候也没这么可怜过。吃着吃着，四个人互相看看，竟然无语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