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林村家家户户的竹竿上都挂满了布，从山上望去，山下一片蓝色。

该到了收获的时候，程晋想着那么多布，堆着也不好看，便打算在青石板铺成的前院里，搭几个架子，隔绝灰尘，验货也方便。

刘大柱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程晋跟他商量了一下，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就上山砍竹子去了。十几根竹子又大又沉，翠绿鲜亮上面还挂着晨间的露水，他又叫了几个年轻人才一起给拖回来。

有帮工就顺利很多，程晋也确实不是太会弄竹子，看起来细的很，没想到不光沉还韧，用铁锯子剌都找不到受力点，被村里几个年轻人一通笑话，幸好他原身就是个二世祖，不会干活也没引起怀疑。

程晋也学着他们怎么用脚蹬着竹子锯，怎么劈开，怎么用绳子将它捆结实，总算用了快两个时辰，搭好了三个巨大的架子。

正好村长带着人送来了第一批货，村长脸上喜气洋洋的，带着后面抗布的队伍，两人一组，倒有些像是过年来分猪肉的。

村长来了程夫人也迎接出来，两个年过半百的人，又是互捧又是打趣，说起话来比三五个年轻人还热闹。当然，给他们提气的，就是身后成堆的布，这哪里是布啊，简直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孙掌柜是个有规矩的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眼看着到了明天，银子就到手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只有虞依山有些阴晴不定。

程晋也看到了，趁别人不注意，偷偷退到他身边：“你怎么了？”

虞依山摇摇头：“我只觉得事情有些怪。”

“哪里怪？”

“说不清楚。”

程晋便扶了扶他的后背，安慰到：“放心吧，明日一早就交货了，咱们再熬一熬警醒一点就是了。”

虞依山也只能点点头，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个感觉是从哪来的。

中午简单吃了点，一个饼子还没下肚，又陆陆续续有村民将自家得货送过来。一匹一匹布整整齐齐码在架子上，程晋逐个检查，真如他所规定的一样，长度，宽度，密度，光泽，就像是机械化产品一样标准。

程晋心里慢慢有了盘算。看来手工也并不是不可制作标准品，只要严格规定，标准清晰，小农产业商品化指日可待。要打造一个品牌，最重要的并不是有多好，花样多新，而是只要在你家买的布，不管哪一批，永远一模一样。结果可预期，掏钱就放心。

等这批货完成之后，重要的就是培养手下的人，将品控这方面交出去。反正品控是个机械任务，只要这个人足够细心，负责，到时候写个品控管理手册，照着做就好了。

这样，就有时间研发新的东西。程晋回想上一世自己的汉服品牌，其实还有好多想做没有做，和已经做过很受欢迎，在这可以直接用的东西。毕竟都是人生，就算重活一世，也不能辜负了上辈子。

出神了一会儿，再转过头来看，架子已经快堆满了，刘大柱根本不需要多说什么，看到程晋不在，便自己将布按规矩收好了，让程晋有些意外，也正好省了好些心。

天色见晚，随着李婶子和杏抬来最后两匹布，孙掌柜定的货已经全部完成。李婶子看儿子天热辛苦，拿出手巾给他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除了布之外，李婶子和杏还带了两个食篮，一看就是新做好的饭，就算盖着布，香味也飘进程晋的鼻子里。

程晋也抹了把汗，打趣道：“婶子这是还怕我们家饿着你儿子吗？”

李婶子虽然瘦，此时笑起来脸也是圆的：“哪有，怕你们来不及做饭，专门做好了给你们带来的。”

程晋：“那正好，我家夫郎也在做饭，婶子也一起，咱们并起来好好吃一顿。”

李婶子便也不客气了：“诶，行，我当你是自家孩子，就不跟你客气了。”

一行人正准备进屋，正好看到村长带着几个人又来了。村长一副坐不住的样子，撮着激动的小手手，一遍一遍看这些布，没想到真让他们七日就做出来了。

程晋头上三道线，既无奈也是觉得村长可爱：“村长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吃饭吧，正好我们要吃晚饭了。”

村长脸上虽然不好意思，但一看就是赖着不想走：“哎呀，太打扰你们了。”嘴上说着打扰，脚步已经开始往里走了。

跟着村长来的还有赵二的爹，和张老汉，张老汉岁数最大，是村里爷爷辈的人，反正闲着也没事，就总喜欢凑个热闹。

程晋将他们招呼进去，看到赵铁牛说道：“您儿子现在还关在我们家柴房里呢，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找铁牛却十分大气的一摆手：“不用，那小子早该被教训教训了，我跟他娘说话他都听不到耳朵里去，就希望这次能在你这老实点。”

程晋心想我何德何能啊。

虞依山从厨房里出来，大热天的做饭可不是个好差事，又闷又热，发丝黏在脖子上，十分难受。程夫人自然是不愿受这种苦的，自从将虞依山娶进门之后，她就没再去过厨房。

没想到一出来，却看到多了这么多人，还好他一般会多做一点，如果有人晚上饿了，也可以直接摸到厨房去垫垫肚子。再加上李婶子和杏带来的那些饭菜，也是够了。

看这个人数要加一张桌子，虞依山将厨房里的餐桌擦干净，正准备叫程晋来帮忙抬进去。身后却听见杏小声问了句：“有什么活需要干吗？”

那正好，虞依山说道：“我正要把桌子搬出去。”

没想到杏瘦瘦小小的，比虞依山还低半头，明明没什么力气，却硬要抢着干活。一张桌子快比他人大了，他两只手抱起来就要往外搬，自然搬了两步就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幸好虞依山看到，赶忙上去扶着他。

杏的反应也很奇怪，匆匆忙忙的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笨了。”说罢生怕别人看到他干不动活一样，赶忙又搬起桌子。

“我来帮你。”虞依山柔声说道。

一个力从另一边托住，杏一下轻松了许多。杏这时才抬眼真正看到虞依山，这一付精致的眉眼温润的笑着，好像在说让他安心。

若是以平日的杏，他一定会拒绝，拼命也要自己搬，现在不知怎得，鬼使神差的便和虞依山一起走了。

大厅里这么多男人，每个人都聊的开心，坐等吃饭，却没一个人想到要去帮忙。幸好程晋看到他们俩搬着桌子进来，赶忙去接住：“还有什么要拿吗，我去。”

“不用，没什么了，你还是陪客人说话吧。”虞依山其实也不需要他真的去，只是不喜欢这些人这么理所当然。在原来那个程晋的时候，他在程家就像个下人，他非常讨厌那时的自己，但又没什么办法摆脱。幸好，他换了一个魂。

看到杏就像是看到以前的自己，一个更加无力反抗的自己。

菜上桌了，有肉有菜有米，还有杏做的刚出锅的软乎乎的小饼。一顿普通的农家饭，并不算什么美味，只是村里人现在坐等数钱的心情，吃什么都香。程夫人见状还拿了一瓶酒出来助助兴。

坐在这吃饭的都是长辈，一通夸赞程晋，把程夫人高兴的嗓子眼都露给大家看了。他们一点没管人有没有到齐，甩开后槽牙炫饭，直到虞依山坐上了桌。

一瞬间，屋里再没有一点声音，所有人都将目光聚在虞依山身上。这种目光虞依山从小就经历了很多，他厌恶这种眼神，以前从来都是躲着走，但心里却从未认过输。只是今天看到了杏，不知怎得，他就想赢一次。

“这，这这这……”村长连连指着虞依山，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在他们的观念里，从来没见过任何一个哥儿上桌吃饭。

程夫人也觉得不好看，局促的低着头。儿子死而复生改了性子，在家纵贯了这个哥儿，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程夫人也只好依着儿子，不敢再出差错。现在丢人丢到外面去了，纵是心里有火，也不敢发。

李婶子看到姐姐这个表情，大概也猜到了，哼笑一声：“大姐你家还真是仁慈啊，什么东西也能跟您一起吃饭。”

虞依山没等程晋帮他，气定神闲的说道：“做活我也做了，你们出多大力气，我就出多大力气。我做得就吃得，养牲口还得给草料呢。婶子家是穷的没牲口，也不能真的不会养吧。”

“什么！你，你……”

李婶子一时语塞，张老汉一个巴掌排在桌子上，震得菜碗跳了一跳：“混账东西，自古哥儿就没有上桌吃饭的，不知礼义廉耻，这样下去还成何体统，程晋你作为他的相公，这样还不教训！”

程晋立马站起来，众人脸上算是终于柔和了些，低贱的人有时候是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只要‘好好教训’问题就不大。

却没想到程晋直接伸手，将唯一的肉碗端过来，放到虞依山面前，一脸谄媚的笑道：“郎君辛苦了，多吃点。”

虞依山也惊讶了一下，不过立刻会意，也回道：“多谢相公。”说罢也不管别人的目光，自顾自的吃起来。

杏在他身后，全程看着他吃饭，却吓得无端身体抖了起来。

其他人自然受不了，众人站起来，没有掀桌子已经算是这些年的交情。村长说道：“没想到你是这么伤风败俗的人，你家我们以后再不来了，生意也莫要再谈了！”

程夫人拦也拦不住，李婶子一腔憋屈没处发，直接给了杏一个耳光，随后便走了。

杏莫名挨了一个耳光，只觉得头脑嗡的一声懵了好久，再等回过神，他们已经走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突然的委屈快要控制不住，便赶紧跑到后院，一个人悄悄的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