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孙掌柜丝毫没看出来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一晚上。一大早娄老大就给程晋提供了沐浴和新衣服，又将他的小笨驴给他拉过来，程晋一早就在村口等着孙掌柜。

一路领着孙掌柜说说笑笑，一点看不出来他和娄老大熬了一晚上的对峙，直到走到成家老宅门口，看到虞依山，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虞依山依然一身青绿长衫，温润内敛，两人的目光透过人群相接，从对方眼里的红血丝中，都看到了不辜负的信任。

孙掌柜看着眼前三座高山，简直不敢相信：“我当你说笑呢，没想到真的做出来了。”

还没等程晋回答，村长和几个相亲七嘴八舌的凑上来，说这些天如何如何人不易，程晋安排的如何如何好，村里人对孙掌柜如何如何上心，捧得孙掌柜又是开心，又插不上话。

孙掌柜欣喜的看着这些布：“很好很好，没想到你们比大作坊还靠得住，能保证这种质量，而且这么快。以后每季我都会先来桑林村下定。诶，怎么好像有点火油味呢？”

全村突然一起开始打哈哈，程晋拉着孙掌柜往家里走：“全村人累这么久了，我们正准备办烤肉宴，大家一起庆贺呢，孙掌柜也一起来吧。”

“啊对对对，内子都杀好鸡了，孙掌柜必须得留下来喝点。”村长赶紧补充道，大家一听要吃席，一个个都兴奋起来。

孙掌柜盛情难却：“好，装车，结钱，咱们吃饭！”

全村人一声应喝，钱到手了，之前的辛苦马上抛之天外，今日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大家拿了钱，各自回家拿上自己家的鸡鸭鱼，没有的也抱了柴火过来，甚至村长还组织人杀了一头猪，在村里摆起了长隆宴。只是不见刘大柱的娘，也是正常，谁家儿子丢了这么大的人，也不好意思出来现眼了。

烤肉宴村里每个人都得帮忙，男人们烧柴火，架炉子，宰鸡宰鸭扒了皮，女人们抹上酱料串成签子，放在炭火上，不一会油脂烤过之后，焦香的味道飘出来，小孩子都馋哭了。

芮儿拿这一串烤好的鸡肉，一边吃一边高兴的跑。小孩子昨天晚上睡得熟，一点不知道发生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也不在乎赚了多少钱，有好吃的他就高兴。

程晋看他拿着签子实在不放心，将他手上的拿过来，又多拿了几串，用筷子撸进碗里，让他抱着碗吃。芮儿一看他的肉比别人都多，更高兴，抱着碗满场找别人炫耀。

程晋喝了点酒有点晕，娘被几个婶子拉着一通夸，高兴的合不拢嘴，孙掌柜也有村长几个人陪着不用他照管。程晋向周围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虞依山的踪影。

突然想到村子里不让哥儿入席，他不会又躲起来了吧。又看到杏也不在，程晋心情有些不悦。

刚准本起身去找虞依山时，被微醺的赵铁牛拉住了脚：“晋哥儿，我老赵家得感谢你，也得感谢你家夫郎。”

没想到能从赵铁牛嘴里听到这样的话，程晋奇道：“这怎么说？”

“多亏了你家夫郎长了个心眼，及时发现刘大柱的打算，也多谢他相信我儿子没有坏心。唉，我这个做爹的，都不信任我儿子。若不是他，赵二的脾气，还不知道回来得闯什么样的祸呢。”

“昨天晚上，都发生什么了？”

赵铁牛把自己经历的，和赵二回去跟他讲的，事无巨细都讲给了程晋听。

“什么！他用舌头灭了火折子！”

“没错，我赵家人一项崇敬英雄，说书先生说得好，英雄不问出身，英雄也不问武力，敢别人所不敢就是英雄。”

赵铁牛慷慨激昂说了一堆，一回头，程晋已经不见了。

程晋一直找到家门口，才看到虞依山。因天气热，虞依山依在石磨上乘凉，树荫正好遮住他，一笔淡青色，就像是水一样，点在老房、大树、石磨间。

程晋走过去，拉起他的手，上下检查了一边有没有什么伤。

虞依山被他弄得不好意思了，抽开手说道：“你这是干嘛。”

“让我看看你的舌头。”程晋急切说道。

虞依山神色躲闪：“看它干嘛，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昨天晚上的事我听说了，我代表程家全家感谢你，不，全村都应该感谢你。快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虞依山拗不过他，只好长了下嘴。只是这样已经能看到舌头面上结痂化脓十分可怕。

程晋之前从来没觉得刘大柱这么可恶，他之前的理解做生意背后使小动作，虽然恶心，但还算可以理解，可刘大柱根本就不在乎人的性命，他哪是使坏，他简直就是天生的恶种。

程晋不免火起，大声道：“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你不要管，就让他烧，自己的命要紧，生意赔了大不了重来。”

虞依山愣了一下，随后浅浅笑道：“你可能是全村，最拿我的命当命的人了。”说着虞依山看到他的手腕，轻轻抚摸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绑你了？”

程晋看着他那一双水波般的眼睛，长出一口气，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将他牢牢抱在怀里，两人挨得近，彼此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对于此时的程晋，什么都比不上怀里这个人的心跳好听。

“我的天老爷，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的人。以后再不要说什么高低贵贱了，天生众人，每一个人的命都尊贵，一定要好好爱惜。”

虞依山被他逗笑了：“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和皇上是一样的吗。”

“你的命在我心里可比皇上尊贵多了。”

虞依山感激捂着他的嘴巴：“这话让人听见了要杀头的。”虞依山抬眼，两人里的那么近，突然一阵出神，他没有再挣扎，而是觉得这个人身上暖暖的，很舒服。一晚没睡，此时虞依山竟有些困，说话带着些鼻音：“你不用心疼我，这是我愿意的，从小别人就告诉我，你只配端茶倒水，伺候别人给别人生孩子。但其实我想做点什么，昨天，是我最畅快的一天。”

程晋想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后脑：“那简单，以后程家钥匙就归你管，你是大掌柜，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什么？”虞依山一下就精神了，退开一步，紧盯着程晋的眼睛。确认他没有骗人之后才说道：“你别闹了，钥匙得姓程才能拿，我怎么可以呢。”

“我这个家主发话了，以后家主就是你。”

虞依山笑了一下，也懒得搭理这个说胡话的。

程晋突然想起来：“今天天还早，咱们去镇上找大夫，先看看你的舌头。”

虞依山倒也并不想去，这种伤看大夫也没什么用，不过今日心情好，跟程晋多呆一会，路上说说话也是好的。

两人快走到吃饭的地方，看到离席面不远处，杏躲在一颗树后看着大家。

虞依山走过去，轻声问道：“杏，你怎么在这儿，不去吃东西吗？”

杏看到虞依山眼泪一下冲出眼眶：“哥哥，你救救我，我不敢在村子里待下去了，我相公是村里的罪人，我也得陪着遭白眼。我又反抗了相公，若是回家，得被娘打死。我也不敢回娘家，丢了娘家的人，照样也得被打死。”

虞依山抚着杏的后背安慰他，那小人儿却越哭越凶。

虞依山看着程晋：“昨晚是杏过来跟我说刘大柱还有帮手的，不然我也不会去找村长，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咱们得帮帮他。”

程晋挑眉看了看那群吃的正开心的汉子，心说机会这不就来了。顺势一把拉起虞依山和杏：“跟我走。”

程晋带着他们两个堂而皇之的走到众人面前，他们喝酒的喝酒，说话的说话，看到程晋正想招呼，他身后却站着两个哥儿，一时大家一阵尴尬。

一人问道：“晋哥，这什么意思啊？”

程晋就近赶走了两个人，空开座位说道：“他们俩是咱们村的恩人，如果没有他们二人，今日大家是决计不会赚到钱在这大吃大喝的。如果以后你们还想跟着程氏赚钱，那就听我一句话，以后在咱们村，哥儿和其他人一样，说话要客气，不可随意打骂，以后他们在桌上，和大家一起吃饭。”

说完村里人惊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纷纷看向村长。村长也为难，昨晚虞依山跑到他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就这样破了村里的老规矩吗。

小芮儿不懂这些，只知道碗里的肉吃完了，蹦蹦跳跳的跑过来，拉着虞依山：“依山哥哥，咱们去给我弄点肉吃嘛。”

程晋笑着蹲下摸了摸芮儿的脸：“让依山哥哥坐在你旁边好不好？”

“当然好了。”说着芮儿就要拉着虞依山过去坐，虞依山却看着村长，无形中大家都在逼迫村长说话。

村里已经有人不满意，站起来说道：“一个哥儿怎么能上桌呢。”

席上的人开始吵吵嚷嚷，昨天的事大家都知道，有些人确实对虞依山和杏有了不同的看法，但心里总还是有点奇怪。

杏拉了拉虞依山的衣袖，一脸的慌张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虞依山心里也慌，他知道鼓起勇气不容易，如果这次不成功，恐怕以后再也别想成功了。

程晋捏了捏虞依山的手，朗声说道：“我们桑林村一项重视传统，重视名节，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难道是教你们以身份看人吗。刘大柱年轻力壮，看着敦厚，可他就是个好人吗。如果大家相信了他，今日将会是灭顶之灾。钱还不够赔的，大家还能坐在这吃肉喝酒吗。是你们一直看不起的哥儿，以德报怨，才有今日的好生活，难道你们心里都没有恩德，没有情义吗。”

席上的人悉悉索索开始讨论，也有年轻些的说道：“村里着什么破规矩，我早看不惯了，拿人不当人。”这次倒是有不少人表示认同，但碍于长辈，也不敢大声声张。

远处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没错，我赵二最看重的，就是仁义二字，关二爷为兄弟两肋插刀，就算曹操用高官美人贿赂他都义无反顾回去找大哥，这在我看来，才是最大的英雄。你就是有万贯家财，我赵二也看不上你。但是让我看上的，就是我的兄弟，以后谁再敢欺负虞依山，我赵二拿拳头说话。”赵二拄着拐，脸上身上都挂着彩，但撅着嘴仰着头，气场一米九。

‘兄弟’这两字一出，有些人直接笑了出来，没听说谁拿哥儿当兄弟的。不过很快被赵二一个眼神瞪回去不敢笑了。

村长十分不好意思的向孙掌柜道歉：“孙掌柜大老远来，让你看笑话了。”

孙掌柜大概也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笑道：“林大哥，你们真是小村子闭塞，去镇上看看，哥上桌吃饭的比比皆是，还有独自上饭店的呢。”

得到孙掌柜的话，村长突然像是收到许可一样，心里的大石一下便放下了。不管了，规矩是规矩，但也知道有恩报恩，脸上立马轻松的笑起来，大声张罗道：“过来坐，过来坐，杏也来坐，都是桑林村的好后生，大家吃好喝好。”

村长都发话了，那些接受虞依山的人立马热情起来，又是拿肉，又是倒酒，像是招待许久未见的朋友一般。虞依山和杏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淹没，还有点不适应。

程晋帮他挡掉了那些东西，毕竟现在虞依山的舌头还不能吃刺激的。杏直接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吃肉。虞依山眼里也有了些泪花，他一生都在强忍着，再苦再累也没流过泪，但今天眼睛好像有些不听话。原来被人接受，是这个样子的。

“谢谢……”

程晋也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帮虞依山擦了眼泪：“哭什么，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说着虞依山突然想起来，跟杏说道：“你也别回去了，就在程家暂住吧，以后和离还是怎得，再做打算。”

“和离？”杏想都不敢想：“哥儿怎么可能主动提和离呢？”

程晋笑道：“你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杏马上点头：“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