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澄面无表情地坐在安羽常坐的小沙发上。

安羽不顾喻白隐晦的反对，强行把萧澄请到小沙发上，并鞍前马后地倒水陪聊，才让萧澄被狗粮深深伤害的心平静下来。

“小羽啊，”萧澄的声音颤抖，“哥有遗嘱要交代给你。”

“啊？”安羽俯下身，“萧主任您活得好好的......”

“咳。”喻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含蓄地咳了一声，“我记得你很早就已经签过一次了，现在应该还放在研究院的保险箱里吧。”

“姓喻的你给我闭嘴！”萧澄悲愤道，“我们家这么纯洁可爱善良的小羽你都下得去手，你就是个衣冠禽兽！”

“谁家的？”喻白整理了一下领带，话音里的威胁毫不掩饰，“再说一遍？”

“喻白！”安羽实在是受不了两个人的争风吃醋。他现在相当怀念野外的生活，虽然蛮不讲理的异族很多，也都没喻白好看。但只需要打怪升级，不用和这么多麻烦的人打交道。待在东南基地地上城的这几天，安羽感觉自己都要降智了。

“......”萧澄沉默一瞬，“最高常任监察家的......”

气氛顿时更加不对了。

安羽赶紧打圆场：“我就是我自己家的。萧主任，您今天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什么事都不急了。”萧澄双手合握住安羽的两只手，真的跟交代遗嘱似的，声音颤抖着说，“还是你的终身大事要紧啊。真的，听哥一句劝，千万别把你的后半生交给这个人啊。”

安羽拼命向喻白使眼色，示意他不要站起来。然后万分心累地看向萧澄：“萧主任，您就让我好好活着吧。”

“那你答应我。”萧澄泪眼婆娑，“这是哥这辈子对你最后的要求了。”

“好好好。”安羽哭笑不得，“您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对啊，我今天是来干什么的？”萧澄抹了把泪，托着下巴沉思道，“被姓喻的气糊涂了。”

喻白：“......”

“哦，想起来了。”萧澄终于正色道，“那个抗体我培养出来了。有这么先进的技术，我他妈的还是熬了一个通宵。”

“我的助手在毒液里发现了一个理论上不应该出现的东西。”萧澄沉声道，“孢子。”

“又是孢子。”喻白沉吟道，“和我们上次发现的是同一种吗？”

“是的。”萧澄说道，“我的助手做了真菌的DNA，发现这两种真菌是同一种。但是，最最关键的是，”萧澄很满意地看到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的话吸引了，“他们在其中发现了一个识别基因。这是927基因工程的产物。”

“这927基因工程到底对外隐瞒了多少东西？”喻白皱着眉说，“中心署有相关资料吗？”

“据我所知，没有。”萧澄靠在靠背上，神情相当惬意，“927基因工程进行的那个时候，有很多生物技术公司都在进行相关研究。为了防止机密泄露，927基因工程的所有资料对外保密，所有的备份都只存在于927研究院内。因为那里是最先出现大兽化的地区之一，很多资料都来不及转移。更何况，相较于那些所谓的机密资料，还是人的性命更为重要，这些东西就被放弃了。”

“927基因工程研究院原址在哪里？”喻白问道

“你想去看看啊。”萧澄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说，“别想了，虽然927研究院离东南基地挺近的，但我们都不知道确切地址，只有一个大致范围。再说那里荒废多少年了，有没有塌方都不知道。况且，那个地方估计已经是异族的老巢了。”

“为什么现在会突然出现这么多来自927基因工程的生物？”喻白说，“以前从来都没有。”

“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是那只避役科生物。”萧澄仰起头，看着旁边的安羽，“对你动手的那个。”

“执行官先生一来，我们这里怪事情就出了很多呢。”喻白说道，左手手肘撑在桌上，左手曲握成拳，抵在太阳穴上，“而且都是针对你的。”

“正常。”安羽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不然这份工作为什么没人干？”

话里的意思直接把萧澄震惊了：“那你还是别干了吧，太危险了。跟哥一起过过小日子不好吗？”

“......”安羽没有回答，将视线投向远处。

喻白身后的窗拉着厚厚的百叶窗，阻挡住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感知到不远处人形，感知到像萧澄说的那样过小日子的夫妇，想要出去玩耍却被大人拖回来的孩子，还有几盆由主人牺牲自己额定水配额养活的几株植物。

那是东南基地，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黄沙弥漫，已经不复以往的山清水秀。但她就是她，她是东南基地。这是他曾无数次，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所宣誓，要誓死捍卫的土地。

那也是他曾经所有所爱的眷恋之处，那也是他所有所爱宣誓捍卫之处。

他被无数次怀疑并非人类，或许也永远不会得到认同。

但即使是异族亦有所眷，他所眷的又偏偏是这一小块土地和这一小块土地上的人类。

“这里是我最后一个家了。”安羽的话音里带着些恍然若失的惆怅，“最后的一些时间，就让我待在这里吧。”

“怎么听着你才是交代遗嘱的那个。”萧澄笑道，“退休后来不来找哥混？”

“到底什么意思？”喻白问道，他感觉话里面的忧郁实在多到令人心忧。他觉得话里的意思并不仅仅是退休那么简单，“‘最后的一些时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安羽说道，看起来并不想多做解释。

萧澄愣是在监察院蹭了个午饭才走。

萧澄又和安羽在监察院大门旁说说笑笑了一会儿，才乘车离开。

“你退休后有什么打算？”喻白试探道。

“啊？种种菜，浇浇花......”安羽打了个哈欠，他被喻白折腾得一晚上都没睡好。

“喝喝茶聊聊天？”喻白却执着地追问道，“具体一点。”

“你这人好烦，让我睡会儿。”安羽懒得理他，“昨天晚上都是你的错。”

“......”喻白顿时感觉自己丧失了所有话语权，看着安羽抱着包，裹着衣服沉沉地睡过去。

安羽的睡颜相当安静，长长的睫毛随着轻微的呼吸一颤一颤的，双腿蜷在腹前，是一个看起来相当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这张脸上的神情与记忆中的某一幕重合。过往的洪流滚滚而来，将喻白裹挟其中。

“哇......哇......”

一个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过一两岁大的孩子，在卧室里踱步。

孩子紧紧地抱住年轻女子的一条手臂，蜷在她的怀里，额上贴着退烧贴，脸通红通红的，显然是生病了。

卧室里还有另一个孩子，大约四五岁的样子，眉目清秀，与现在的喻白相比缺乏了杀伐果断之气，但已经可以隐隐看出现在的影子。现在小喻白正裹着自己的睡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满脸都是困倦的无奈，看着自己妈妈。

“羽翰乖，不哭了啊，睡觉觉......”

女子哄了一会儿，怀里的孩子好容易才安静下来。

女子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放到小床旁的婴儿床上，动作尽量轻柔地将自己的手臂从孩子怀里抽出来。

但即使是这样，孩子还是被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

女子无奈，只好继续哄着。但这次孩子丝毫不肯安静，啼哭声已经嘶哑，几乎快要哭出血来。

女子怜惜地将孩子抱到怀里。

孩子摸索着抱住她的手，才再次安静下来。

女子只好抱着孩子站着。大一些的孩子溜下椅子，爬到自己床上。

这时，门铃响了，尽管已经很轻，但相当急促。

“喻白，过来。”女子把大一点的男孩叫过来，把孩子塞到他怀里，“哄你弟弟睡觉。妈妈有事情。好好照顾你弟弟啊，听见没？”

男孩措手不及，被微微发烫的一团塞了个满怀。然后女子就匆匆把门关上。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怀里的那一团摸索了一会儿，没有抱到妈妈的手臂，小嘴鼓鼓的，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好像又要再哭出来。

喻白急中生智，将小孩的两只手臂环过自己的脖子，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那一小团果然没有再哭出来，安安静静地蜷缩在他的怀里，呼吸声一耸一耸的，让人忍不住心软。孩子肉嘟嘟的脸上已经可以看出容貌的好底子。小喻白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

那一小团把脸埋进他怀里不让他捏。

但小喻白也是个执着的人，非要再捏两下不可。

两人一个要捏，一个不让捏。小的那个被逼得急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小喻白才住手，学着妈妈的样子，轻拍着更小的孩子的背。

那一小团所带来的热量让小喻白的胸口暖暖的，再加上现在也很晚了，小喻白原本就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抱着这一团睡着了。

你到底是谁？喻白隔着办公桌无声地喃喃自语，为什么总是让我想起那个小孩子，让我想起以前的温情岁月？

他的手伸进办公桌下放键盘的地方，从下面抽出一份文件，没有看，只是死死地握紧。

原本平整的文件变得皱巴巴的。从被捏皱的文件上可以看到，有一个地方被人用红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圈。

喻白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安羽数次DNA检测出的数据。尽管每一份都有极其细微的差异，但其中有一段从未改变过。

被红笔圈出来的那几段，是927基因工程的识别基因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