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醒来，已经是日初升之时了。白芷试图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和四肢，却发现身上盖着一件薄薄的绒毯。
扭头看去，身旁的姜安不在原地，远处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她向声源移动，先是有着数条尾巴且看向她的姜安——对方似乎正在听谁讲话。
再往对方身边的地方看。
“白筱。”白芷一开口，自己都吓了一跳。沙哑疲惫，她还从未发出过这样的音色。但，这已然都不重要了。她用尽全力爬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对方。
白芷哭了起来，头昏脑胀的感觉让她觉得一切都不那么真实。她无法接受万俟凌的死，无法接受落尘的说辞，无法面对这几日以来的经历。
白筱不像从前一样避开她，他就这么站在那，挣扎了很久，才决定抬手，安抚性地拍了两下少女的脊背。
男人的语气很是温柔：“慢些说，不急。”
姜安独自坐回树旁休息去了。
“我，我不小心放出苏临旧…然后，万俟凌…”白芷抽泣着，将故事说得断断续续。
……
“我想把他埋到僵林去…原本是想葬在白城的，可我又觉得他落叶也需归根…我想送他回去…”白芷哭够了，便安静了下来。
白筱低头沉思了一会，还是微微点头：“好，就依你说的做吧。”
……
万俟凌被收进储物袋里，一开始白芷是不愿意的，不过没多久就屈服了。这是最方便的办法了。
此次出行白筱特意带了一个似鸟般的飞行法器。三人皆端坐于那傍大的鸟背上，端坐。
好吧，两人端坐，白芷四仰八叉。
她原本是想和白筱说很多东西的，可当真坐在他身边时，白芷反而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她干脆将话题放在姜安身上：“你…”
白筱打断她：“九尾一族，受命牌所束，你应当无法离开太远吧。”
抖了抖耳尖，姜安俯身凑近两人，手中出现一块名牌来。他不明显的微笑里充满了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
白筱移开目光，揉揉眉心。
白芷问姜安接下来打算去往何处，不如住在神族，并且又掏出了她那巨大且陈旧的地图，说住哪里都行。
遥望山林远去的白筱自认为轻蔑地歪过头来，嘲笑白芷的地图太过于老旧，如今魔族的领地早已是神族的了。
然而他又在被白芷说幼稚，以及姜安笑着看他时不自在的转回去了。
……
太阳渐渐升到半空中，热。
……
“他听见万俟凌…好平静啊。”白芷贴在姜安旁边小声吐糟。
“是吗？他能怎么办呢…你的这位朋友应该活了几百年了吧，这种情况他也许早见过了。你口中的万俟凌，居然可以与临旧一战，很了不起呢…”姜安轻声道。
白芷沉吟了一会。
“你不读历史吗？”她问。
“妖族对于外界的变化消息并不灵通。”
“那没听过二代神祖和首代魔尊吗？我以为他两名声还挺大的。”
“白玉竹和万俟绝羽…”
姜安说到羽字时目光空洞，那一刻，小伙的思考已然到达巅峰。他的脑内闪过世间万物，远古的呼唤绵远悠长，空灵地回荡，久绝于耳旁。
万物生长，日月更替，日光破过云层照耀大地，金光万丈之时，时光沉寂之刻，姜安终于再度开口。
“啊？”
……
某只七尾小狐狸很快就放弃接受这个事实。一狐一魔继续当着高大威严、清冷优雅、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闭月羞花、花容月貌、光艳动天下的神祖的面讨论他为什么不伤心。
“咏夜醒了。”白筱强行插话，打破二人越扯越远的话题。
白芷讲述，姜安联想，快把他的一生都编纂出来了。见白筱说话，白芷也停下了她类似于筱子哥一岁能唱，二岁能吟，三岁统一神族，四岁退休的胡言乱语。
其中有几段辛酸史还感动的两人涕泪横流。
两人齐齐望向他，白筱接着讲：“他醒了，也快永远睡了。”
“？”
“…你不是安排泽兰照顾他吗？他是人类，自然有各种生理需求。他醒来时，泽兰恰好在为他擦洗…我听闻消息赶到时，他正喊着要毁灭世界。”
……
几人降落在僵林深处，万俟凌居住的地方。灯笼熄灭，深红色的大门也不再紧闭，周围到处都是泽源在游荡。
白筱清除了大部分怪物，三人走进房中。在长廊深处，白芷等人把万俟凌旁放在温泉旁边。
而后，白芷去衣柜里找了半天，姜安过去问她要找什么样的衣服，少女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
“白色的就行，之前他的外套丢了，衣服也破了两个窟窿。”
于是两人又翻找一阵，在最后一柜的小角落中找到一件蓝白相间，袖子上绣了一朵粉色小花的。
回到白筱身边时，他不禁朝这衣服上多看了好几眼。
“怎么了？”白芷问。
“这是我父亲的衣服，那朵花是我母亲绣的。”对方回答的很平静。
众人皆是沉默。
“试试吧，他应该穿得上。”白筱走开了，留白芷和姜安两个人面面相觑，无言而立。
……
过了三十多分钟，白筱正坐在某个房间里的椅子上发呆，一个脑袋探出，头发快垂落到地上，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是白芷的头。
神祖高高在上，不为所动；魔族公主爬行蠕动，蛄蛹蛄蛹。
“你头发怎么湿了？”白筱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将双手的手肘压在膝上呈握拳状。
“洗了个头。”在地上乱爬的白芷抓住白筱的袖子就擦起头发来。
头发擦至半干，白芷拽住他的另一只衣袖，闻闻。
再松开，静默。
“万俟凌。”白芷坐在松木地板上，微微仰头，白筱也正好望着她，等她接着说下去，“要下葬了，一起去吧？”
……
没有棺材，只有一个土坑。盖上土后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石碑都找不到。
地点在他住所的右侧，白芷想堆个坟包，但又觉得会影响美观而放弃了。最后她担心起万一下雨，明年会不会长出好几个万俟凌来。
笑着笑着，她再一次哭了。悲伤的情绪已经少得快要消失，除了心脏会一抽一抽地痛外再无任何情感上的波动。
如果僵林有一片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