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老宅的构造很简单,南北通透,顾清越没再用电梯,转了一圈找到了木质楼梯往上走,能踩出一些吱呀吱呀的声音。
四楼一整层完全属于林青音,风格与整个宅子都不一样,很明显能看出来这些年保存完好,干净简单又温柔。
林青音爱看书,起居室几乎一半的墙面都做了书橱,角落摆了一架斯坦威大三角,旁边是玻璃柜体收纳,里面挂了十几把小提琴,顾清越也从小学琴,只一眼就知道这每一把都价格不菲。
所见之处到处放满了相框,除了林青音半生的记录,顾清越也看见了自己的照片,从小到大,排布得整齐有序。
照片的来历她清楚,自她记事起,林青音每年固定会寄一些照片回穗城,像是她每年的生日纪念,或是比赛拿奖,哪怕是后来几年数码相机已经逐渐占据主流,林青音也还是一直专程找人洗好塑封好往家里寄。
林静渊从来没有任何回信,但她也从来没有断过这个习惯,顾清越从小就觉得这个外公可真是狠心,大概不会多喜欢自己。
沿着照片所有一路成长的相关画面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脑内回放,许多冗长又平凡的生活细节。
有一些意外收获,高一那年的竞赛捧杯照,在身后不远处竟然出现了秦默的侧脸入镜,顾清越拿出了手机悄悄拍了下来。
走到了南面的卧室,房门只轻轻掩上,打开就是另一个世界——
顾清越不意外,毕竟林青音本来就是将自我收藏得很好的人,又或者说,她从来都是一个矛盾的人。
整个空间配色视觉效果浓烈,她拥有一面巨大的海报墙,岁月流逝后纸片已经泛白变色,但依然能辨认出摇滚朋克的气息,窗边桌上放着两台已经古旧的黑胶唱片机,下面整整八个柜格里放的全是满满的摇滚专辑。
撑在窗框上靠了会儿,顾清越随手抽了一张Pink Floyd。
随着电吉他声响起,她也忍不住揉了眉头笑了笑,真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林静渊,还是相爱相知不惜私奔相守的顾远山,都觉得这样的林青音会是个乖乖听话的小女孩。
一首歌结束,林妈上来叫开饭,听见流淌的音乐声愣怔了几秒,抬眼看过去,目光落在倚坐窗边的姑娘身上,她已经将挽起的长卷发拆开,悉数散落下来。
冬日的微风带点凉意,吹动纱幔层叠的窗帘,也带起她垂在身后的发丝。
她手拿一张唱片,轻轻地随着音乐鼓点敲落空气。
见有人过来,伸手关上了唱片机,将东西归置原位。
“吃饭了?”顾清越虽然此前从来没见过林妈,但不显生分。
林妈也对她亲近,勉强操着不太熟悉的普通话:“哎,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煮了几味菜。”
顾清越想了想,没客气:“我会有些挑食。”
“那是随你妈妈,她也好挑食的。”林妈听她这么说反倒开心,张开手臂搂过她的肩,上下抚了抚,笑得很感慨。
摸着她的肩胛骨硌手,“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太瘦了,这阵子在家里养养,林妈给你露两手。”
林青音当然没忘了提林妈的精湛手艺,一手广府菜做得色味俱佳,尤其是香焖黄鳝和栗子煲鸡,令彼时已经远在申城的林青音惦记了好多年。
顾清越扬眉笑笑,语气放轻松许多:“那一定要尝尝林妈的栗子鸡。”
“那有什么问题。”林妈心里熨帖,眼泪就要掉下来。
到了一楼餐厅看见摆满的一桌菜才知道林妈的随便是个什么水准,每道菜都分装了小份,精致好看。
萝卜牛腩、清蒸鲈鱼、白切鸡……
很典型的广府菜式,清淡为主。
林妈知道她一个人上桌肯定不自在,也盛了半碗饭坐在她身边,打开了电视放了个背景音,和她闲聊。
“我也看了你们那个比赛的节目。”
“老先生之前跟我一起看,我们都比较喜欢那个……那个,长得好看一点的那个男孩子。”说的是秦默。
总不能是颜控,顾清越好奇:“为什么?”
“他心好。”
几期节目而已,倒能让人看出这个。
林妈拿过她的碗盛汤,话题就岔开了:“这个老鸭汤你妈妈以前也很喜欢喝的,你多喝一点,补身体的,你看看你瘦的,电视里看着还可以……是不是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
“上镜显胖。”顾清越接过碗吹了吹热气。
整顿饭下来林妈都在对顾清越嘘寒问暖,誓要把这些年缺的一次给她补齐,喝了汤还有饭菜,饭后还有水果,但凡她露出一点难色,林妈就开始忆往昔,她也只好尽力吃。
尽管是生平第一回踏足林家,但顾清越并没有感到太多不适,比预期之中的情况要好得多,而林家果真也是人丁稀少,连旁支人口都不多,正好也省得应付这些。
“小小姐,行李已经都收拾好了,床铺被套都换过新的了。”刚刚从楼上下来的小谢说道。
“你的房间在五楼,老先生一直给你留定的。”林妈补充了句。
又拉着小谢给顾清越介绍:“小谢她们才来家里没几年,老先生也是体谅林妈老了,现在这些家务事情都是她们在做了。”
哪里会听不懂林妈的意思,几句话间句句都是林静渊的好,顾清越笑笑。
时至今日,在生死面前所有事都显得像是虚妄,不需要刻意强调什么已经自然有所决断了。
“楼顶是个露天的小花园,现在这个天气正好不冷。”林妈打发她上楼午休,一早的飞机到现在定然是累了。
倒也是猜得一点儿没错,顾清越没怎么扭捏语气自然:“我回房间睡一会儿,林妈您等会叫我。”
从前顾清越其实是有些认床的毛病的,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老宅是林青音从小长大的地方,心理安全感十足,躺下沾到枕头很快就入睡了。
做了个很奇怪的白日梦,梦里所有的场景都被蒙上一层旧时光景,就像隔着银幕叠加了蜂蜜色滤镜。
刚刚入梦时的前半程大半是一些荒谬至极不能推敲的儿时生活细节,就像是自己抱着猫上了从学校回家的公交车,但低头一看猫竟然是芋泥,冲着她还来了一爪子糊脸。
梦境里无法讲究逻辑,下了车,转眼秦默竟然悄悄出现在了街边的尽头——
他和彼时同样是校内风云人物的陆司南勾肩搭背走在一起,随手压在腰胯间一个篮球,时不时举起来在脸边单手转球,笑容得意又幼稚,是那时候独有的少年气。
走到了街心篮球场放下东西就全员投入战斗,顾清越站在篮网前都几乎能清晰地看见他们挥洒的汗水。
被身边的嘶声尖叫引去了目光,这才发现小姑娘们都有些眼熟。
顾清越在梦里找回了一星半点的清醒神志,仿佛按了定帧仔细辨认,除了现实里重遇的岑觅,还有一个当年和秦默分列文理科状元的学姐,名字她已经忘了,但记得她眉间那颗痣。
打起球来男生们都有些六亲不认,也顾不上别的,一个盖帽儿换边进攻,秦默疾速奔跑,防守方趁他在运球的时候突袭下了狠手,球带着点残影就直接飞向了顾清越的眼前,画面慢放下甚至都能看见空中飞扬的尘土。
——她就醒了,脑门上已经憋出了汗。
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头脑,她在现实里也明明从来都没有在场边看过他打篮球。
而且他也没这么菜。
点开手机看了时间也不过才睡了一会儿,却觉得像是在梦里连续跑了三千米这么累。
干脆掀了被子上楼去林妈说的小花园,洋牡丹和海棠都还在南方的冬季盛开,繁盛的花间露出一个少女心爆棚还缠满了花的铁艺秋千,顾清越不觉得林青音走后家中还有人需要这样浪漫情怀的装置,而且看着崭新,一丁点时光的痕迹都没留下。
刚坐下就收到褚彬蔚分享过来的链接——
秦默的彩排图透和偷跑的歌。
星城卫视以大手笔闻名内娱,每年邀请的阵容都极尽豪华,今天的舞台就已经几乎集结了半数圈内叫得上名姓的人,文娱热搜已经被全部抢占。
大型晚会直播保证不出岔子的前提就是每个环节都得做到算无遗漏,第一次初彩排已经在露天场地里结束了,第二次彩排放在了明天。
顾清越随手点了进去,模糊的照片里他身形挺拔,清瘦俊朗,但穿得简单,普通的藏蓝色卫衣套头衫,发型也没打理就出现在台上了,随意扣了个帽子戴了个黑口罩没露脸。
台边放了一架白色钢琴,底下评论都在猜测应该是弹唱。
最后博主还放了一小段录音,看时长最多是两句歌词的量,顾清越拿起身边的耳机放入耳才点开。
现场的声噪太厉害,能听出来已经初步处理过了,但秦默沉厚又带着颗粒感的嗓音倒没有太多畸变,只是高估了时长,只有一句。
“I’ll never let you go again like I did…”
发音标准,咬字清晰,朦胧之中还平添了几分性感。
剩下的几秒时间是拿着手机的这个人反复高呼:我死了。
顾清越呆呆地看着黑乎乎的屏幕,心想:我也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妈从不忍心让女鹅超过两章见不到爱人
所以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