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长歌一回到家就收到长歌门的传信——“毓秀病危,速回。杨玉清。”
见到杨玉清这个名字,曾经在长歌门的往事倏然浮现,除了与燕辞的重复,大都是一些不愉快的记忆:曲意逢迎的无趣时日、阿娘去世之后的混沌麻木、被人孤立敌视如有芒刺在背的日子、在幽深湖水中不断坠落的绝望、求而不得看清真相后叛出家族的心死成灰……不过几年光景,像是过了很多年一样。
不能说,一点儿愉快的记忆都没有,至少还是有人给过他帮助的,比如杨玉清和燕辞。他们总是在他快要支撑不住之时,向他伸出一只手。即便是无意也好,甚至是交易也罢,在他绝望之时,那只手出现在眼前。
也罢,该来的还是来了。
曲长歌压下种种情绪,身体瞬间化为蝴蝶被狂风送上高空,使出追风逐月的大轻功向着长歌门赶去。
第二日上午他就回到了长歌门,见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长歌门少主杨毓秀。经过一番查探后,曲长歌发现情况有些棘手——脉象细若游丝,内息全无,面带酒醉似的红晕,眼睛附近血色纹路形成的花纹蔓延了半张脸,给原本五官俊朗的杨毓秀平添一股妩媚风流。
这症状,看着像是中了某种奇蛊。
这一刻,十几种不同的蛊毒在曲长歌脑海里一一闪过,他思忖片刻看向一直默默守在一边的人。
这是一位身穿天青色儒衫、发须皆白的俊美文士,他就是杨毓秀的叔叔,杨玉清,一位曾经教授过他相知心法的长辈,算是他半个师父。
杨玉清告诉他,杨毓秀两日前曾出门一趟,回来之后就昏迷不醒。他们找来许多名医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昨日万花谷的杏林高手看过之后,说是中了某种蛊毒,也尽力压制住了毒性扩散,但如果要解蛊还须去苗疆请来精通蛊毒之道的高手才行。
杨玉清向曲长歌曲身行礼被其阻止,他仍是坚持鞠了一躬,“我知道此蛊很是棘手,但眼下毓秀情况危急,我们来不及去苗疆请人了,现下京城里只有你懂蛊毒之术。请你救救毓秀!”
曲长歌思索片刻后据实相告:“杨公子确实中了蛊毒,看着像是美人蛊。凡中了美人蛊者,美者变丑、丑者变美,五日后突发昏迷,死于在睡梦中,死后尸体半年不腐。但我所了解的美人蛊只会颠倒美丑且在最后一日让人沉睡,与杨公子现在的症状有些不同。”
“我对美人蛊了解不多。现下只能继续压制毒性扩撒,待我向师门长辈问询一番再说。”
“先生当年教授在下相知心法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请先生放心,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杨玉清拱手行了一礼,“如此,我便放心了。毓秀就拜托你了。”
曲长歌曲身还了一礼,写下一张药方交给杨玉清,细细嘱托一番后拜别。他走后不久,长歌门的几位长辈鱼贯而入,围着杨玉清发问。
二长老浓眉一竖,冷哼道:“他真的答应了?你真的相信他会尽心竭力?一个叛出家门的不孝之人,他的话也能信?他还是五毒教出身,也许这蛊毒就是他下的。解蛊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三长老笑着缓和气氛,语气却有些阴阳怪气,“师弟既然请他来,自然有把握,你这是杞人忧天。难道你不想毓秀早日康复?”
二长老双目一瞪,正要发作,却听见长歌门门主重重地咳了一声,便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行了,我相信玉清。至于那孩子与温家的恩怨,那是温家的家事,轮不到你我置喙,以后莫要再提。”一直默不做声的长歌门门主发话了,掐灭了两位长老即将争吵起来的火苗。
杨玉清轻声笑道:“师兄们不必忧虑。无论他是温洵也好,曲长歌也罢,他都不得不答应我,也不得不对毓秀竭尽全力。诸位放心好了。”
杨玉清面容清俊,气质儒雅,此刻一笑更显君子端方。只是这笑容落到门主的眼睛里却令人无端发寒。深知杨玉清的性子和手段,门主微笑着宽慰道:“玉清,我知道你是担心毓秀。但你也要相信我们。哪怕没有曲长歌,我们也并非束手无策。你,放宽心。”
杨玉清微微一笑,“阿兄说的是。如今还是先静待曲长歌的答复。”
见杨玉清不愿多说,门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两位长老离开。
杨玉清的思绪此刻飘远,仿佛回到七年前那一夜。
大雨倾盆,淋了三个时辰雨的曲长歌跪在他面前,哪怕嘴唇发白,身体已经颤抖地厉害了,仍然倔强地跪着,就只为见他一面。
他也确实对这孩子有了几分兴趣,“我说过,哪怕你在我面前自尽,我都不会收一个五毒教出身的人为弟子。你还要继续跪吗?”
曲长歌抬起头,满脸决绝,“我并非想要做前辈的徒弟,只是恳求前辈教我相知功法救我阿娘。如果救不了我阿娘,我活着也是死了。”
“哈哈,好一个活着也是死了。你这性子,我倒是欣赏。你阿娘旧名可是曲风蓝?”他蹲下身子,伸出扇子挑起对方下巴,仔细端详那张稚嫩而苍白的脸,“看来是了。你阿娘与我也算有段渊源,我可以教你相知心法,但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一是,我只教你三天,学不学的会全看你自己。若是学不会,只能怨你天赋太差。若是学会了,你不得外传,不得告诉任何人是我教你的。二是,我要你以你阿娘的名义起誓,日后毓秀有难,你须尽心竭力的救他一回。如何?”
曲长歌没有任何迟疑的答应了,当场对天发下誓言。
无论七年前还是现在,那个小家伙性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杨玉清抬头看向远方,有些恩怨是时候了结了。
第二天早上,一路大轻功赶路的曲长歌终于赶回京城。
回到家后他才彻底放松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杨玉清对他的恩情总算可以还了,那人虽然总是笑着,在外行事以君子做派著称,更从未向他提出过任何无理要求,但每次一对上杨玉清,他总会本能地生出几分忌惮。
恩情如剑,始终悬挂于头顶之上。
如今终于可以了结了。
想到美人蛊,他托起手臂上的一只脚上绑有竹筒的鹰隼轻轻一送,目送它翅膀大张如一道箭矢般飞向高空,瞬间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