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毕竟本质上还是个无人看管的囚牢，里边的人就跟耗子似的，死了也就死了，基本没人会在意。
只有柳珑这个村长会去详细调查那人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再收殓尸骨将其下葬。
倘若是村民恶性伤人，便也得按照规章制度惩罚。说白了，柳珑才是这个地方的律法制定者和实际掌权者，偌大一个蛮荒，他说你有冤那你才有冤，他说你该死，那你就该死。
张大娘又道：“被弄进这儿的都是些什么人咱们也知道，每年都免不了有那么一些不死心的想靠霜狼内丹逃出蛮荒找仙门报仇，去年死的最多，我记得村长带回来的尸骨都装了三大麻袋。”
她说着朝辛昼扬了扬下巴：“我看你也一副想去送死的样子，指望下村长把你装回来的时候骨头能捡全吧。”
屋里其他人听着便又开始笑，辛昼跟着她们敷衍应和的笑了几声，一心二用，手下针尖不注意便扎了个偏，血珠倏地冒了出来。
从来没人活着见过的霜狼，每年都去装殓尸骨的柳珑......
成日里围着女人转就是有这点好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从她们姐妹闲话中寻摸到一点线索。
辛昼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冬日里黑得早，不过酉时外边景物便都黯了下来，倦鸟归巢，穹顶挂了一天的赤乌也开始向西而沉。
入夜，正是偷鸡摸狗、杀人放火、暗中调查的好时机。
辛昼放下手中针线，活动了一下久坐的脖颈。
“想起来还要回去给我家那口子做饭。”
他朝着女人们勾起淡红唇角笑得风流，“各位闭月羞花的漂亮娘子，在下就先失陪了。”
“快些滚吧，有了道侣还这般油嘴滑舌。”
众妇笑骂着赶他出了门，辛昼三步并作两步爬回半山腰那座小院，温峫看他回来得行色匆匆，放下手中菜刀问道：“怎么了？”
辛昼把手里的衣服扔到榻上，然后将霜狼之事一一道来，温峫听完挑起了眉毛。
“你怀疑是柳珑在暗地里杀人？”
辛昼拿起一旁的凉茶猛灌了一大口，喘了两口气点点头：“就知道你能跟我想到一块儿去，年年有人猎狼而死，年年柳珑带白骨而回，这劳什子霜狼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柳珑用来钓人前去送死的幌子罢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年村民没一个觉得有蹊跷，一来柳珑不管在外界还是在蛮荒，都实在德高望重；二来死的那些人都是亡命徒，在这儿又没亲眷家人，有谁会去细查啊。
“姓柳的在蛮荒跟皇帝也没差了，什么都只听取他的一家之言，先前慈烟不愿嫁给陈明骏，席上也不乏有人觉得他做得不对，愣是没一人敢出言反驳。”
温峫淡淡道：“他进入蛮荒之前，这里仿若养蛊之地，弱肉强食自相残杀，每寸土地都由血肉沤就。是他建立了秩序，让这些人能够安居乐业，成就了如今的世外桃源，名望自然高。”
辛昼咧嘴一笑：“姓柳的的确有几分本事，可惜心怀不轨，我打听了那所谓的霜狼出没瘴林以北，看来今晚咱俩只能再去喂一次毒蚊子了。”
他说着又去亲昵地勾着温峫脖子，在他耳根后边吹气：“你不会舍得让我一个人去吧，临崖。”
温峫耳朵极其敏感，辛昼前不久才意外发现的，他眼看着这堆霜雪淬成的皮肉泛起醺红，刚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之感，就被温峫向后猛地一肘子撞得痛了个激灵。
辛昼捂着肚子退后半步，表情有些扭曲，咬着牙道：“你他妈好狠......”
·
温峫最后到底还是被辛昼生拖硬拽扯出了家门，哪怕身上散发的寒气都能让三尺之内寸草不生了，辛昼也依旧装得视而不见。
二人途径集市的时候意外看到张莺莺正在收拾小食摊，辛昼照例上去搜刮人家小姑娘摊上的吃食甜点，塞了一口栗子糕含糊不清地夸道：“嗯，好七啊，好七。”
张莺莺扑哧一笑：“辛大哥，你可小心噎着。”
她拿了一盒递给温峫，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温峫一愣，然后皱眉道：“本座不爱吃这个。”
张莺莺见他不接，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他的怀中，说道：“拿着吧温大哥，都是今日卖剩下的，我带回去也吃不了。”
认识久了，张莺莺也发现温峫脸臭是脸臭，但其实也就是看着不好接近，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凶神恶煞。
温峫僵了一下，没有动作，辛昼眼见着他再不接栗子糕要掉地上了，直接捉起他的手按住食盒：“叫你拿着就拿着啊，哪家魔尊像你这么扭扭捏捏？”
两个人眼见着又要掐起来，张莺莺却忽然“啊呀”一声，正准备开始日常三吵的二人动作一顿，回头看去，原来是最后一盒糕点掉到了地上。
杏仁酥、桃花糕、雪玉饼都裹了一身泥尘，显然是不能吃了。
张莺莺心疼道：“都怪我笨手笨脚，原本打算拿去给柳姐姐的，她称病不出好几日了，想着送点她爱吃的过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辛昼打断：“慈烟病了？”
张莺莺：“是呀，七日前我去寻她，柳叔就说她病了，据说是风寒，到现在也没见好。”
辛昼狐疑了起来：“这七日你都没见到她吗？”
张莺莺看他表情不对，有些愣愣地点了点头：“是，但是近来天气转凉，风寒也很正常.....”
后面的话音在辛昼逐渐凝重下来的神色中逐渐微弱，张莺莺眸中染上一丝惊慌：“难道柳姐姐出什么事了？”
“啊，”辛昼看到张莺莺一副受惊幼兔的模样，连忙扯了个谎，“没事，没事，我就是想到今天缝的冬衣落在姚娘子家忘拿了，别瞎担心，你快回家。”
说着便推着温峫朝反方向走去，没再顾及身后张莺莺迟疑的声音：“可是姚娘子家在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