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聚会，喻黎提前预订了个小包厢，六个人坐完全不显得拥挤。

她随便找了个椅子拉开，林竟思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抢先在旁边的位置坐下，而后神色紧张地看着她。

喻黎一顿，没有与人眼神对视，只是淡定地收回放在椅背上的手，继续往前几步，直接坐到孙瑶瑶和程雪的中间。

林竟思的心脏像是被扎破的气球，霎时沉默下来，无措地坐在原位。

明眼人都能看出气氛的微妙，但小情侣自己的事情，没人敢轻易搭茬。因而只能该喝茶的喝茶，该聊天的聊天，纷纷视而不见。

还是周越率先打起圆场，他拿过酒杯，将其放在桌面上轻敲：“来，我们先庆祝下小林比赛获胜。”

孙瑶瑶上道，忙不迭瞥向喻黎，见人根本不为所动，索性直接端起酒杯，强行塞进对方的掌心捏紧。

“对对对，是该庆祝。”她清了清嗓子，跟着活跃气氛，“我看有林神在，今年A大篮球赛的冠军是哪个队还说不定呢。”

她咧开嘴角，举起酒杯：“林神，如果碰到我们经管一定要放放水啊。”

程雪忍不住反驳：“可算了吧，我们院那群男生，身体素质恐怕比外院还拉，别倒数第一我就谢天谢地了。”

三个人你唱我和，氛围总算没有那么古怪，交谈间，终于逐渐热闹起来。

在场的人都知道喻黎的一杯倒属性，根本不敢让她再沾酒，因而她便成了在场唯一一位喝果汁的人。

哪怕被如此“区别对待”，喻黎也毫不别扭，从容地端起玻璃杯喝饮料。

她不是没察觉到对面男人炙热的视线，只是假装不觉，连对视都吝啬。

时而偏过脑袋，跟室友说说笑笑，甚至连在场另外的男性——周越都会搭腔，唯独撇下林竟思一人。

要说有多么生气，喻黎倒觉得不至于，只是对林竟思的忤逆有些不悦，不过，自己的态度却必须摆到明面上。

松弛有度，才能更好地掌控对方。永远受她情绪操控，逐渐患得患失，开启一场从舍不得到离不开的转变。

见目的达到，喻黎离席去往卫生间。余光捕捉到林竟思跟上来的身影，然而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开口阻止。

卫生间外的洗手池是公用的，她本就不是为了方便，于是只打开龙头洗手。

衣角忽然被人扯了扯，力度之轻，像是担心她再生气。

喻黎抬眸，在镜子里与人对视，吊灯的光芒反射在镜面，让两人的面容带上些虚妄感。哪怕如此，她依旧不肯回头，只背对林竟思，看着他的脸，以眼神询问。

态度之从容不迫，仿佛之前那些刻意冷落非自己所为。

林竟思默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说：“不要不理我。”

“哪里错了？”喻黎盯着他的眼睛。

林竟思抿了抿唇，薄唇微启：“不该不听你的话，惹你生气。”

像是提前反复背诵的认错标准答案，可以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可他的神情太懊恼，又难以隐藏地泄露几分落寞，让人一看就觉不忍。

喻黎在镜子里看了他几秒，心知自己真的很吃这套，终于舍得转身。她半倚在洗手台的边缘，眼里依旧淡定从容。

“你是很不听话。”她肯定地说。

闻言，林竟思轻轻用手摩擦了下衣角，完全不敢再看她。

“但我生气的，不是你不听话这件事。”

“别人没看出来，我却看得清清楚楚。你明明有机会躲过纪望飞的小动作，为什么非要以身犯险？虽然今天没受伤，可是万一呢。如果因为冲动，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你的后半生该怎么办？”

“以为我会很长情地守着你？”喻黎讥讽地继续，“还是说，你想通过受伤这种手段，来博取我的同情？”

这话实属算得上诛心，林竟思受伤地看着她，喃喃道：“……我没有。”

可现在无论怎么辩解，都好像他才是早有预谋，是真正的恶人。

衣角几乎被自己揉皱，偏偏任何过激的反驳都无法说出口，只能单薄地否认：“我只是一时没有想那么多，也想让他自食恶果。”

林竟思停顿半秒，仿佛终于下了决心，将自己深埋的阴暗私心道出口：“他一直纠缠你，我不高兴。”

这几句话大约耗尽勇气，让他的脸颊都微微泛起红色，难得展露出些微别扭。

喻黎却又不再说话，让林竟思的内心七上八下，满是忐忑。

狭小的空间内，仿佛有无数条情绪的细线，不断缠绕、勾连，将身处其中的两人束缚成难以挣脱的死结。

“今天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他应该不会再来找我。”终于，她轻声说。

喻黎上前一步，拉过林竟思的手，指腹在其手背上摩擦，言语无法道明的温柔攻势，足以令人浑身都陷在爱意里。

“可我不想看到你受伤。”

喻黎用手抚摸他的脸颊，两人相距不过一尺，只有吐息相连：“我很担心你。”

林竟思连呼吸都放轻不少，像是害怕惊扰梦境。他看着喻黎眼中清晰的倒影，头一次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好好爱着的。

于是点头如捣蒜，认真又诚恳，生怕慢上半分，喻黎的所有承诺都不再作数。

“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

喻黎轻轻一笑，手从对方的脸颊滑下，顺势牵住林竟思的：“回去吧。”

……

等两人回到包厢，原本热闹讨论的几人倏地安静下来，时不时眼神交流。这一次，喻黎倒没有再刻意冷落，直接贴着林竟思坐下，在场所有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林竟思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有些殷勤地给喻黎倒满果汁，还乐在其中。

孙瑶瑶向来是暖和气氛的好手，见两人回来后似乎已经和好，又开启新话题：“下半年就大四了，你们都想好以后没啊，是考研、出国还是就业？”

她忽然想起什么，戏谑出声：“噢，我差点忘了，在座恐怕至少有两位会回去继承家业吧。”

“苟富贵，勿相忘！”孙瑶瑶举起酒杯，敬了大家一杯。

林竟思闻言，不由得微微转头，再次将视线放在喻黎身上。

见身旁那人神情自若，仿若未觉。

说实在的，当初孟炫之出国，他也不止一次地觉得，喻黎会追随对方而去。

毕竟他曾多次被舍弃，亦是喻黎深思熟虑后选择搁置的第二等。

他没想跟孟炫之争，因为从一开始就注定，他会是那个失败者。

就算是上门那次，林竟思其实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在心里盼望着，对方能有哪怕一次的心软。

他怎么也想不到，喻黎真的会答应他。甚至直到现在，林竟思偶尔仍旧会以为，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编织的幻境，毕竟实在太美妙、太不真实。

他的目光太专注，喻黎不可能当作不知，也跟着转过头，低声问：“怎么了？”

林竟思只是摇头，对她笑了笑，就顺势将从前所有的酸涩藏匿于心。

喻黎便不再多问。

正前方的周越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然后用公筷帮孙瑶瑶夹了些菜，显得无比贴心。

孙瑶瑶自然却之不恭，之后为了“还人情”，更是你来我往，“你侬我侬”。

可惜两人看上去半点不像情侣，动作间带有浓厚的生疏感，显得滑稽可笑。

周越却一点也不尴尬，放下筷子，突然掀起话题：“好像炫之也快过生日了，不过他今年人在国外，有点不好办啊。”

林竟思抬起头。

“是，他前两天就给我发了短信，让我提前给他准备生日礼物。”喻黎无奈不已，“真是，怎么会有人主动提醒自己的生日的，还年年如此，我又不是不记得。”

周越哈哈大笑：“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人惯的，放他一回鸽子就老实了。”

他们聊孟炫之，其他人也插不上嘴，喻黎也不准备多说，轻松揭过话题：“我打算在国内帮他办一场，请上些朋友，就在覃州那套房子，到时候给他打视频通话。”

她的话音未落，林竟思就一个手抖。装满酒水的杯子被打翻，他仓皇间站起来，用纸巾擦拭桌面的水痕。

喻黎见状，也跟着抽了几张纸，帮他一起收拾，虽然变故陡生，话题却依然并未转移。

她一边擦拭，一边随口似的继续：“你们都来啊，他的朋友，我并不全都认识。”

林竟思动作微顿，复而不动声色地继续，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得足够低。

席间又开始热闹起来，在场人或多或少地讨论着孟炫之即将到来的生日宴会。只剩下唯一的角落，像是用一把裁纸刀剪下，使得林竟思被单独分离出来。

水珠难以避免地飞溅至林竟思的衣角，沾染上浅淡的气味，好在无人在意。可若与周围的热闹相比，过分形似小丑。

他沉默不语，却又忍不住开始羡慕。

……喻黎会记得他的生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