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

重阳前夕，三期宣传投放全部完毕之后，苏栩看见，物合堂这一艘古老的船终于正式驶入了暖流区。

工坊行情持续回暖。

客服队伍扩充，美工剪辑增加，工匠排班调整，工坊像被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活络了起来。

她赌对了！

至此，初始构想中做下沉市场的念头彻底被摒弃。

追求品质生活的人群，自会愿意为更精致的产品支付更高昂的价格，他们同样是市场的重要组成部分。

他们甚至为苏栩提供了更为大胆的限量出品思路，评论区不少茶友表明，希望能购买到带有自己姓名刻印的茶壶。

而顾年景个人社交号新增粉丝无数，江妍妍每天忙着给顾老师立人设，讲述他从学艺到成师的坎坷之路。

苏栩跟江妍妍探讨，究竟是先推出客定版茶壶，还是先推出顾老师亲制专栏。

江妍妍回她：“你不能两个同时做？不过顾老师亲制的话，价格肯定要抬高吧？那之前买到的人岂不是赚了？”

“嗯，是赚了。”苏栩说。

江妍妍：“别到时候搓差价的人拿到二手市场再次售卖。”

苏栩说：“那样只会对我们更有利，也是种变相宣传。看直播情况再定吧，现在我也拿不准。”

九月的末尾，物合堂对直播工作台的改造搭建完毕，专业资料准备和链接美工调整也接近尾声。

只待十月一到，他们便扣响直播第一枪。

连轴转了个把月的团队也趋于疲累，这天五点后，苏淮南取消了当日加班，安排所有员工聚餐放松。

餐后的KTV里，苏栩看着与家人无异的一屋子老少员工放声高歌，忽感到涌上来一股无形之力。

这力量给人感觉浑厚，扎实。

她愿将它称为凝聚，或希冀。

休息间隙，她出了包厢门，想去买瓶蜂蜜茶。

布满蓝白灯管的长廊里，迎面走来并肩的一男一女。

苏栩刚开始没留意看脸，但随着熟悉的一声“栩栩”，她抬眸向前望了过去。

“霍柏…”

她停驻，视线不由飘移至边上女子，“林清姐。”她又道。

被唤作林清的女子随霍柏顿住了脚步，她视线触碰到站在墙边的苏栩：“苏栩？”

“是，学姐好。”苏栩礼貌地回道。

从她的角度看去，林清正用手挽着霍柏胳膊，这个动作使两人看起来亲密，像是多年的情侣。

而事实情况，这俩确也曾是人人艳羡的眷侣，只不过……前阵子霍柏告知，他俩之间已分手。

定神后，霍柏倏地拨开了左臂上林清的手。

然后朝苏栩走了过来。

似有半分不信，他左右打量了两下，问道：“栩栩，你怎么在这？”

苏栩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指指身后不远处的包厢门：“今天所有员工聚餐，吃完了来这里唱歌。”

霍柏点点头，外表模样看起来与他平时的淡薄无异，但仔细推敲，会发现在那对眼眸里流转着别样情绪。

苏栩难辨，她猜测，或许是被人撞见旧情复燃而不好意思。

这时林清也踱过来，落定在霍柏身侧。

霍柏并未留意旁侧，继续对苏栩说：“苏叔叔也过来了？”

苏栩道：“是的，大家都在。”

霍柏：“那我过去打个招呼。”

苏栩看边上的林清，发现林清正朝她微笑。

她想了想，说：“好啊，和林清姐一起去我们那边玩吧，包厢挺大的。”

霍柏这时转头瞥见了走上前来的林清，但只一眼，他便回过头对苏栩说：“没必要，我自己过去就可以了，走吧。”

这句话出口，美人笑靥瞬间落下，归复平静，或者，应称之为不悦。林清平直的唇线轻启：“我为什么不能去？我又不是不认识苏栩。”

霍柏面色微动，并未正视林清的脸，只是淡淡地出声：“林清，我有话要跟苏栩说。”

林清不以为意：“我自己在那边玩，你说你的话就是了。”

霍柏闻言，不再搭腔。

三人之间涌上一阵虚无缥缈的沉默。

苏栩感觉到气氛有恙，她懵住，不知所措看着眼前的俊男美女。

君子如霍柏，苏栩确信，即使情况再不对劲他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动怒。

但这刻她怎么感觉霍柏脸上表情似乎有点快要绷不住的趋势。

她要不要移开啊？

思付之下，脚尖已不听使唤地开始轻挪。

“你要去哪？”见她动，霍柏发问。

苏栩赶紧指往大厅方向：“我去那儿买饮料。”

霍柏立即说：“我陪你去。”

苏栩脑中咣当投下个大问号，她这是被闹别扭的情侣拿来挡刀了吗？

“不用了不用了，你陪林清姐吧，我去去就回。”苏栩忙说。

说完她准备开溜，离开走廊这个是非之地。

但未跨出第一步便被霍柏坚定制止：“我不用陪林清，我和她现在并非男女朋友关系。”

苏栩：“……”

动感背景音中，欢悦闪动的灯带下，同时垮掉的脸有三张。

苏栩觉得，他们三人，着实无需在多年后的今天，还要再次历劫这样的尴尬。

*

苏淮南定的是套式豪华包厢，霍柏与苏淮南打过招呼，简聊几句之后，便跟苏栩待去了里间。

里间较小，音响未启动，几个年长者不喜唱歌便在此打扑克，动静倒也不大。

苏栩客气示意霍柏吃水果，霍柏摇摇手：“不必了，栩栩，刚刚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其实今晚来这里之前我完全不知情，以为只是兄弟小聚，来了才知道中间还有一个林清。”

苏栩点点头：“哦。”

霍柏见她只吐一个单字，又进一步解释：“你别误会，行吗？没和好，我现在还是单身。”

苏栩再次点点头，看向他：“我知道了，我不误会，也不会乱传的。”

霍柏见她还是跟高中那会一样，感情上缺乏敏感细胞，颇有点无奈，他扯开了这个话题，道：“上星期你信息里说家里有客，没时间见我，那这个星期有空吗？”

苏栩：“有空啊，我们现在不是就见到了吗？”说完她翘唇笑了一下，“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霍柏虚虚望了眼苏栩背后那桌人，然后视线落回到她身上。

他轻言慢语问：“和你网络小男友发展得怎么样了？”

苏栩喝一口饮料，提眉：“挺好的。”

听闻这句自信的概括，霍柏微急：“你来真的还是假的?网络上的东西，可信吗？”

对霍柏这番陈词苏栩大为吃惊，她道：“你一个海龟，思想不会那么老套吧？”

霍柏吸口气，又温下口气，像在劝诫：“别人我不管，但你，显然不是那样不靠谱的。”

苏栩来劲儿了，问道：“那你凭什么认为别人都不靠谱？我觉得我那个挺靠谱，他恨不得24小时一共有几秒都跟我分享。”

闻言霍柏蹙起眉心：“你这样一说我更觉得对方有可能是拿妈妈手机玩的小学生了。”

苏栩口中的饮料差一点被挤出来，她努力咽了下去，然后道：“首先，小学生白天上课时间碰不了手机，其次小学生不会每天跟我做行业分析。”

而且，小学生没有那么多零花钱，没法天天变着花式给日日加班的她寄珍品补身子。

霍柏：“那好，知道他长什么样吗？给的照片是真是假？住在哪里又于哪家公司供职？这些确实都考察了吗？”

苏栩抬脸看天顶，大脑内逐一排项。

“其他都清楚了，就是你说的这个照片，我今晚回去让他发一张过来。”

霍柏沉面，半低了下去，手指开始轻揉眉峰：“果然，你果然还是迷迷糊糊，连照片都不看的吗？”

苏栩定定看他：“难道脸看不中就不接着往下聊了？我跟他的约定是谈得来之后再互发近照，接受了便见面。”

霍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栩栩，你宁愿这样胡乱交付自己的感情，都不愿意听我一句？”

苏栩面庞上露出惑色：“听你…什么啊？”

霍柏转过了身，面对面，看向形象乖巧清纯，心思又简单明了的人：“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对你说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包括现在，也是真的，栩栩，我一直未变。”

他怎么又提那次表白了，苏栩脑内翻腾。

“你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啊，诶不对，就算以前你说那些也没改变什么……而且这些年你不都一直跟林清姐在一起吗？”

像是被一把利剑戳抵要处，既明白现实残酷，又恼无反抗之力，霍柏着意高起声调：“就是因为这个，你才不肯原谅的我对不对？”

苏栩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俩不是原谅不原谅的事，你是不是还没想明白呢？”

突然起伏的情绪致使他语气微促，原本温润的脸上也写满焦灼：“我表白后的第二天林清就对外宣布我和她的关系了，不是因为这个那又是因为什么？”

“嘘…你小点儿声，后面还有一桌人。”苏栩提醒他，然后转脸看了眼打扑克的四个叔叔。

她压着声，“能别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吗？我们现在的关系不是挺好，而且林清姐看见我也没再尴尬，我们至少能维持礼貌吧？”

“不需要这样，不需要维持礼貌，我根本没有与她见面的意思。栩栩，你了解我的，就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知道你介意我跟她在一起过，但…这么多年了，看在我们自幼相识的份上，回头看我一眼，就一眼，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