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的那日，日光悠然，似是又回到了在书院求学的那段日子。

书院所讲与太傅所讲大同小异，可年岁增长，学到的知识自然也是天壤之别。

手中的史书沙沙作响，外面微风乍起，仔细听来，还有礼乐之声。

吉时应该快了，她将婢子们支出玉衡殿，悄然拿出从小太监处拿来的换洗衣服，悄然装扮，混入其中。

离云彻故技重施，只不过此次宫中更有助于她浑水摸鱼。

她率先去了太监处的敬事房，排队领出宫的腰牌。

选秀之日，不少落选秀女从宫中离开，自然少不了太监为其指路。

长长的队排到她时，那管事的太监连眼睛都没抬，气若游丝地问：“哪宫的？”

离云彻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公公，玉衡殿洒扫的，小德子。”

那太监两眼一眯，在桌上的名单仔仔细细地找起来，“嗯？这名单上没有小德子，你替谁来的？”

她没成想宫中盘问的如此仔细，不得已还是将小太监供了出来，“害，小铨子回家奔丧去了，我替他的。”

那管事太监身旁的人与他耳语，“公公，圣上仁慈，准许我们这些宫里人有了探亲假，那小铨子就是头一个。”

“原来是这样。”公公拖着长长地气声，瞟了眼后面排队的人，也不过多深究，说了一声“去吧。”

离云彻接过那枚铜制腰牌，上面赫然雕刻着大周的纹样，镇守四方的猛虎，她将腰牌收紧袖中，面上眉开眼笑，“多谢公公。”

说罢，赶紧转身隐入人群之中，一路小跑至寰宇殿前。

长桥上的守卫明显增了许多，离云彻暗中握紧腰牌，跟着人群低着头穿过。

正午时分，日光愈加毒辣，离云彻这奔波劳碌，再加上这厚重的装扮，顿时汗如雨下。

远远地望去，一排排或妍丽或清柔的女子顶着大日头，脸色也都颇为难看。

而姜肆高高地坐于寰宇殿之上，俯视着面前这群女子，许多颜色的衣角交织在一起，一副副陌生的面容来去匆匆，不过半个时辰，便无聊得紧。

旁边的总管太监见姜肆露出些许不耐烦之意，赶紧递了杯清火的茶，忙安抚道：“陛下若是累了，便先去小憩一会，等晚些日头也没那么毒了。”

这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搁着和腊肉一样晒着，再美的女子也是入不了这位法眼的，他暼过头瞧见那一堆的玉牌被撂，也是有些于心不忍。

姜肆喝了口茶，感觉精神上来了点，“不必了，早些弄完早些结束。”

那太监也不敢多说些什么，恭恭敬敬地下去了。

选秀还在举行，秀女快过了半数，却连一个入选的都没有，越是后面的秀女也越是焦急，紧紧捏着手帕，向身边人问道：“你说这陛下，是不是真的喜欢之前的…所以才一个人都不选？”

离云彻低着头站在旁边，话语却径直往她耳朵里钻。

旁边的女子听她的话，也有些焦急，问道，“你说谁，太子妃？”

那秀女悄悄站到女子身后，小声说道，“不是太子妃，是那个疯了的…”

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离云彻都听不太清楚。

不过疯了的，除了蒋芳芝也没别人。

也好，把这红颜祸水的罪责推给她，省得阮青的名声不好听。

她继续低头站在原地，因她来得晚，之前那些落选的女子早已有人带了出去，如今她只能等着这批秀女中落选的人，然后出了宫去。

幸好自从上次从东宫逃出，她随身都会带些银两，以防不时之需。

不过一会，一太监便走向那群秀女面前，“姑娘们，随我来吧。”

众秀女自然是欢喜非常，可不一会又忧心忡忡，似是在担心什么。

众人之中，只有一人面色如常，不曾动摇。

那女子一袭藕荷素色薄纱百褶裙，远看只觉得，很像。

很像幽兰殿那一缕芳魂。

离云彻只远远地瞧见那一身藕荷纱裙，连样貌都没瞧见，可周身的模样气度，足足有八成像。

就连姜肆都注意到了，那抹藕荷色的身影，很像陈亭婉。

不知是那个世家不要命想用这种笼络她，姜肆微微勾唇，向那女子问道：“你是哪家的？”

那女子听闻姜肆如此问，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开口，声音却如黄莺出谷，婉转动听：“臣女是贺州白氏三女，白玫舟。”

贺州白氏还真是费尽心思。

姜肆将白玫舟的玉牌缓缓拿过，在手中不住把玩，那女子仍满不在意，连离云彻都不禁被他的动作吸引去注意。

这白家虽下了苦功夫试图投姜肆所好，却没成想用错地方了，太子妃与姜肆素来不和，又怎么会要了这替身呢？

她如此想着，将视线投向远处还在抉择的姜肆，他还是许久未言语，离云彻不禁抿紧双唇，这是什么意思？

远处姜肆将视线看向一旁恭敬站立的小太监们，只有一人神色尤为慌张，紧抿双唇，他微微一笑，还是将那牌子撂在托盘上，让那排秀女退了下去。

小铨子找他来说这事时，他正在寰宇殿瞧着秀女们的画像，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原来，是在念她。

可她诡计多端，如今又要借着选秀之势借机溜出。

他百般无奈，还是先让小铨子按兵不动，给了他探亲假出宫去，再看她会不会真的狠心，离开宫中。

退下的秀女神色不一，离云彻将头上的冠帽压得低了一些，悄然走到白玫舟旁边，“姑娘，随我出宫吧。”

白玫舟看了一眼她，心中有些诡异，但还是那副平静模样，“劳烦公公。”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快进去甬道之时，那白玫舟眼中失落神色尽现，低声问道：“公公，你可知陛下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离云彻有些惊讶，却不敢回答她：“姑娘说笑了，奴才只是一介粗人，不知陛下喜恶。”

话音刚落，白玫舟却十分激动地拉住了他的手腕，眼神一片戚然：“公公久居宫中，定然知晓许多后宫之事，实不相瞒，玫舟亲人如今在白府手中，若不能进宫，白府便会对我们痛下杀手。”

美人含泪，苦苦哀求，可离云彻没有任何办法，将她的手缓缓推开，“姑娘，陛下已然作出决定，无法更改。”

白玫舟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就这样出宫，我要去找陛下，我要…”

离云彻见她要往回跑，赶紧将她拉住，若再耽误，她怕姜肆发现玉衡殿没人，语气都不自觉的重了几分，“你干什么，你一个秀女孤身一人去找他，万一惹他生气，谁都救不了你。”

“可…我真的…没办法。”白玫舟如今再也没了假装陈亭婉的那份气质与傲骨，如同失去重心的羽毛，若不是离云彻搀扶，马上便飘落在地。

离云彻叹了口气，劝慰道：“姑娘，走出这宫门，还是要看自身。”

她抽抽搭搭的，有些听不懂离云彻话中深意，只是一味地哭泣。

远处几声钟鸣，已是傍晚时分，选秀悄然结束，宫门附近落泪的女子不知她一个，可要尽快逃出的，就离云彻一个。

她将白玫舟送至到宫门口的骡车旁，看着她一路哽咽无话，心中更为纠结不安。

若是白玫舟的父母真被那贺州白氏所欺压，那她如此，便是尤为冷血无情。

可错过了今日，便真要一辈子被困在周宫中了。

她一咬牙，将帘子缓缓放下，转身便要向车马行走去，却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处，不同于面对选秀的厌烦，姜肆的眼神闪烁着别样的光彩。

那是狩猎成功的光芒。

白玫舟见骡车未动，本想下车看看情况，却没成想看见了陛下，马上过去磕头求情，“陛下，求您救救小女。”

离云彻当下立断，赶紧跑出宫去，姜肆看着眼前眼含泪光的女子，只觉怒意翻涌，闷声对着门口的侍卫喊到，“还不快去追？”

那侍卫也不问缘由，赶紧进去追人去了。

宫门口，白玫舟又将来历讲给姜肆听，她原本只是白家庄子仆人的女儿，被白家一片好话蛊惑替代白家大小姐选秀，并且用她亲生父母威胁她模仿陈亭婉的性子，见落选怕激怒白家，这才舍命求天子收留。

姜肆不知这故事是真是假，也不关心，迈步便要离去，可白玫舟紧紧抱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陛下，求您。”

离云彻在大周街头跑得飞快，身后的侍卫穷追不舍，她一阵恼怒，姜肆是如何发现她扮作太监意图出宫的，还是这场选秀，根本就是为她而来。

他早知道她会逃，于是设下这场局，要她心甘情愿的臣服。

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白玫舟。

这白玫舟身上疑点重重，可无论如何，有一点她绝对不会看错。

她明明对姜肆有情。

选秀那时，白玫舟看姜肆的眼神，与其他秀女心惊胆怯害羞的眼神截然不同。

那种眼神，她只在一人身上见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