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云彻缓缓地从姜肆的怀中挣脱出去，在水中堪堪站定，转过头，指着那枚桃花形状的风铃，倾诉道：“我听见了这风铃的响动，于是去岸上想看是谁在这挂着的，结果脚一滑，就顺着滑到池子中了。”

“风铃？”姜肆微微一愣，向离云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恰巧那里挂了一枚桃花形状的风铃，下面挂了一张小纸，在晚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

他知道谁最喜桃花，也知道是谁常来这温泉宫，姜肆眸间光芒尽数褪去，低着头不再言语。

反正，那人，也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离云彻看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与那个风铃有关，仔细想想，那东宫似乎也有不少这样形状的风铃，只是不知在什么地方。

刚要想起什么，她似乎是在这池子里泡的有些久了，头开始晕了起来，有些轻飘飘的感觉，她怕再待下去要出事，于是还是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姜肆听声，看见离云彻在他面前站定，脸上出现一股似是醉酒般的酡红，眼神也有些飘忽，宛如海藻般的长发落在引人浮想联翩的地方，不敢再往下深看，他回了回神，正色道：“先上去吧。”

离云彻如释重负，刚想抬脚走上去，但姜肆先一步轻车熟路地找到她的腰，一路顺着往下摸过去，离云彻瞬间怔在原地，随后便被他直接打横抱起，双手附在姜肆的脖颈处，眼睛更是不敢乱瞟，身子也紧绷成一团，不敢乱动，心跳随着姜肆每一步有规律地咚咚作响，昨夜的记忆又重现脑海之中。

离云彻被姜肆抱在一个软榻上，听到他吩咐外面的婢子给她找身干净衣服和褥子那婢子伺候离云彻更衣，看见离云彻皮肤青一块紫一块，便觉殿下下手有些太重了，赶忙询问离云彻需不需要一点金疮药。

离云彻看着自己的伤，大多都是滚落下来受的，有些还带着点血丝，就答应了她。

两人上完药之后，离云彻便叫那婢子退了下去，在软榻上睡着了。

温泉宫的软榻比宫中的还要舒服，离云彻一夜好眠，一早起来浑身的疲惫都被扫光，也不急得回芜蘅殿，在山间桃花林中多待了些时间，刚走了几步，却听得林中的太监尖声训斥宫女，“死丫头，连这桃花都能绑歪了，若是太上皇在，你这样都要拖出去乱棍打死。”

那小宫女被训得眼眶通红，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可知这温泉宫是太上皇为了如今陛下的母妃亲手打造的，被你这笨手笨脚的小丫头一弄，都不成样子。”那大太监还是骂骂咧咧地放小丫头回去了，自己就在这边绑这些桃花。

离云彻快步朝前，向那太监问道：“这些桃花不过是这虚的，为何还要如此认真？”

她总觉得，这桃花和温泉城里的桃花风铃，脱不开关系。

那太监一见是她，整个人立马恭敬起来，“主子有所不知，这桃花是陛下母妃的心爱之物，陛下自然爱护多些，做奴才的也不敢怠慢。”

原来是姜肆母妃的心爱之物，那他这般大费周章的弄出这片四季如春桃花林，是为了祭奠自己的母妃不成？

那风铃，可能也是姜肆母妃留在东宫的念想。

幸得相逢，说得是她与周帝吗？

不知不觉间，离云彻已然走进了玉衡殿，殿中的人一见她才回来，都有些担忧，尤其是青桔，将她前前后后打量了好一阵，又看到她身上几处青紫，泪珠已然在眼眶中打转，“良娣…”

“不过是温泉池摔了一跤，瞧你这样。”离云彻一脸疑惑的看着她，噗嗤一笑，“小丫头不过一日不见便想我了。”

青桔撇了撇嘴，“哪里一日，之前您不在时也很想。”

“夫人可算回来了。”满柳怀中抱着好些东西，也没瞧见离云彻和青桔这番动静，“夫人，陛下让送来几副美人画像，说是为再过几日的选秀挑选些人进宫里来。”

“选秀？”离云彻倒还真有些许震惊，姜肆居然这么快要选秀。

不过选秀之日，宫中人员来往定然繁杂，这对她而言是个绝佳的契机。

离云彻一本正经地将画卷接过，这几人都是前朝精挑细选的良家子，定然无甚错处。

她草草略过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画像，将那些画卷推到桌旁，“都是好人家的女孩，让她们进宫，倒是委屈她们。”

“主子这话倒是奇怪，能进宫不知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呢，又怎么会委屈上？”满柳见她不愿再说，将画卷收得整齐一点，眉目间多是不解。

离云彻却不慌不忙，缓缓走到圆桌旁，幽幽开口：“宫里凡事凡物，都是陛下赐予，荣辱风光，皆为陛下意愿。为了生存不得不与其他女子争抢，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即使这样，你还想入宫吗？”

宫中没有宠爱的女人，就如同深海里溺毙的人，每一次呼吸都是痛苦的，直到窒息。

这还是她少时，母妃与她所说。

她逐渐陷入了与母妃的回忆，都没注意到眼前的来人，正欲行礼，却被他拦了下来，“这便是你心中所想，因为不愿宠辱皆系于一人之手，便将深爱之人拱手相让？”

“怎么，不是这般道理？”离云彻绷直脊背，扭身看了一眼桌边并未露出宫中图纸才放下心来，却发现姜肆眼底的怒意尤为骇人，本应多情的桃花眼在此时只觉尤为可怖。

在这一刻，似乎之前那个善解人意的东宫太子，彻底被她扼杀在芜蘅殿中。

怒意在二人的眼中流转开来，离云彻只觉得脊背一阵寒意上窜，赶紧侧过脸去，却被他紧追不舍，“是不是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的心意？”

离云彻也不避讳，直言道：“我自幼便生长在宫里，有些事情看得太过清楚，你的那些话，留给这些尚未进宫的姑娘，也许会更好。”

姜肆闻言，眼中的怒意早已凝结成冰，冷冷道：“好啊，那你就亲眼看着，你这从小生活的宫中，是如何搓磨人的。”

说罢，拂袖离去。

整个殿中都陷入令人沉溺的沉默之中。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却都用怜悯眼神瞧着她。

连她们也觉得，这宠爱是比天大的东西。

离云彻闷头不语，说不难过是假的，只是看见婢子们投来的怜悯，心中倒多了几分失落。

青桔心疼她，给她倒了杯宫中的新茶，碧绿的茶叶幽幽漂浮与水面之上，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她伸手接过，却浅尝辄止。

这是离国的云雾青，连她做公主时都甚少尝到。

褚云看到她这模样，便知道了些什么，解释道：“这是陛下送来的新茶，主子定然是喝不熟悉，还是撤下去吧。”

青桔没敢多说什么，慌慌张张地把茶又撤了下去。

还不等青桔退下，满柳却挺身拦住了她，“这茶是离国岁末进贡的茶，连陛下身边都很少，唯一的这点还紧赶慢赶地往殿里送过来，陛下对你不可谓不用心，可你却…”

褚云赶紧出声打断，这新来的满柳一身反骨本就桀骜不驯，这如今连主子都敢训斥，趁事情还没闹大赶紧将她拦住：“满柳姑娘，够了。”

离云彻看着满柳这副来势汹汹地模样，摇了摇头，“满柳，有些事情，强求不得。”

云雾青，高山之茶，每年因采摘此茶而受伤残废之人数不胜数，早在父王在位之时，便想取缔了这云雾青，可大周不允，还是硬将云雾青列于岁供之中。

而如今盛产云雾青的方头山已然落入赵德炀之手，想必照他的性子，采摘的人只会多不会少。

这茶，其中凝聚了多少苦命人的鲜血，她不敢喝。

宫门阻碍的何止是个人的自由，更是阻碍那些贵族们面向低层的视线，只有离云彻从宫中脱身而出，化作了阮青，才明白这世上诸多事情，并不如书上所写，折上所奏。

可能看见是一回事，能解决，又是另外的问题。

如今她自身难保，只是回想起水深火热的离国子民，还是心有不甘。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婢子，娓娓道来：“我明白你们希望我和陛下能够和好如初，可他如今也不是原来的他，而我，更不是原来的我。”

原来的姜肆什么样子，其实离云彻也记不太清，但应该同所有闲散王爷一样，好游山玩水，喜琴棋书画。

原来的阮青应该也是如此，温柔良善，多才多艺。

可世事无常，寰宇殿逼宫的是素来温和的太子，东宫池水埋葬的是鲜丽的美人。

而只有她一个人还被困在原地。

被困在那被大火吞噬的离国宫殿中，无法脱身。

离云彻很清楚，如果她不能和那件事做一个完完全全的了断，她会一辈子被困在那里。

不是她糟践心意，实在是无能为力。

有些事，她要自己了断。

若是好好解释，也许他能懂，可不需要了。

新一批的女子，足够他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