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虫高鸣，偶尔还有些许人声传来，卧房内却安静如初，昏黄的灯光不住摇曳，一股莫名其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开。

离云彻先是一愣，可大周宫中并无禁制一说，就算有，那也是给宫女准备的。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姜肆已然走到她的面前，眼神中透露着不耐烦，“不走？”

离云彻本能地警觉着，那种异样的感觉让她不免联想到一些古怪的事情，往后退了几步，“这就走。”

一阵微风袭来，点点桂花香弥漫在周围，她不住往后退，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油灯，顿时整个卧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粗重的呼吸从耳边传来，随后是环抱在腰上的双手，黑暗将人的感官渐渐放大，那种战栗的感觉让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柔若无骨。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姜肆的话外之音，只觉两颊绯红，扭身飞速从寰宇殿中跑出，夜风微凉，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得无比燥热。

那东阳说书人的话语如同梦魇一般，又一次重现在眼前。

离云彻赶紧把旁边的褚云拉紧了些，驱散自己这古怪的念头。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星子浅浅微光，长桥之上，正是侍卫换岗之时。

她看向此时天边，浓稠的黑色如同上好的墨，融化在这微微波动的湖水中。

宫中三更天换岗，这话果然不假。

离云彻漫步踱过长桥，夜色微凉，一阵寒意袭来，她不再纠结，径直回了玉衡殿。

等她再睁眼时，日光正好，已是正午时分，这几日奔波劳碌着实没有好好休息些日子，不多时宫中的膳食便呈了上来，比起东宫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每样都尝了些，徒有样子罢了。

午间没得什么事，便学起之前的宫中豢养的猫儿一般打起盹来，这样舒服的日子连之前在离宫也从未有过，她浅浅一笑，可这般平静的日子，掩盖的却是那样悲痛的现实。

她不会忘，也不能忘。

干涸的眼底早已没了泪水，她缓缓起身，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之下，宛若新生。

宫中派人送来了不少宫服，说是如今姜肆封了她做云夫人，她不过匆匆暼过几眼，之前的鹅黄，碧青色少了些，倒多了几件大红的衣裳。

离云彻明白他的心意，也都悉数尽收。

宫中对于她的存在三缄其口，离云彻也可得清闲，每日里在宫内逛逛，熟悉熟悉路径，周宫内东西南北四正门，外加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四侧门，八门均有禁军把守，无手谕腰牌不得出宫，后妃无事更是出不得宫，只有两处例外。

省亲与孕中。

可省亲一事若是提出，姜肆定然明白她的用意，至于孕中……她目前还不想牺牲过多。

难不成就真要应允了姜肆的提议？

天边云彩正浓，遮蔽令人目眩的日光，手中的伤痕虽浅了不少，可那狰狞的疤痕还是昭示着她的恶行。

她不是没想过利用姜肆的情，可情意这东西，利用多了，便是覆水难收。

不到万不得已，离云彻还是不愿再欺骗他。

人总在失去以后才变得愚善，她也一样。

姜肆不允许自己最亲近的人对自己的背叛，但离云彻也更不能接受姜肆对阮青的视而不见，他始终是阮青这些年怯懦隐忍的罪魁祸首，她越多接受阮青的恨，越不能接受姜肆这样惺惺作态的样子。

大周宫中的地形图已然呈现于她桌上，一见满柳进来，她将刚画好的图合了起来，转而拿起来桌边的诗集。

满柳脆声言道，“主子，陛下请您去温泉宫一趟。”

离云彻还真没听说过什么温泉宫，但见满柳一脸正经，还是随她去了。

二人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色才终于开阔起来，满树的桃花压低了树枝，像温泉池内伸出来一只手。离云彻觉得奇怪，这九月份的温泉池旁怎么会有桃花盛开之景？她伸出手来去接，发现花瓣触感极为真实，不是绢花之类。

“主子，这里的花都是从山上运下来的，用刚长出的嫩叶吸了颜色编成的，模样极为真实。”满柳看离云彻对这里的景色心生疑惑，小心提醒道。

“劳民伤财。”离云彻脸色一凛，眼神透露出一丝冷光，把手上的花瓣捻成泥状，直接扔了下去。不知道把这种事告诉都城的那些老古板御史，那些人会怎么口诛笔伐这个当朝陛下。

“这都是宫外山上的僧人自愿的，陛下做太子时每年都给他们不少香火钱，要不然庙都要被山洪冲跑了的。”满柳看离云彻面色不快，说出的话也是大不敬之语，急忙打断道。

离云彻冷哼一声，世界上要真的有那么多自愿，也不会有那么多被压迫的百姓了。杀一人是恶，杀百人是昏，杀万人是圣，那么多被杀的人都是自愿的吗？从头到尾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满柳也没敢再说话，本来就是她起的头，万一再多说些什么惹恼了主子可就不好了。她轻手轻脚地伺候离云彻更衣，随后就从池子边退了下去，回里屋去了。

离云彻慢慢地把脚放下去，刚一接触水面就感觉有点烫，立时就收了回来，继续在岸边坐着。周围花影憧憧，清凉的晚风时不时将本该不属于这里的花瓣吹落到地上，然后被风席卷着，奔向不知道未来的远方，仔细往树枝上看过去，还有不少浅色的细线拴着桃花的底部，让那些花在枝头上更加牢固。

一阵清玲脆响打破了这夜的宁静，离云彻朝声音的源头看去，是一枚桃花形状的陶瓷风铃，上下两端各来了一个小口，拴着一张小纸，上面有些许字迹，离云彻看不真切，于是走到那风铃跟前，把那纸摊在她的手心。

她穿的比较薄，风一吹反而觉得这夜里还有些许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继续看向那纸上的字，上面只写了四个字，幸得相逢。这字迹倒不像是姜肆的，稍有几分青涩，用笔不如他的老道，笔力也略微轻浮，尤其是捺画，还有不少抖动的痕迹。

幸得相逢，是谁知姜肆喜爱桃花，能送一个这样的东西给他呢？还是说，是哪个不要命的宫女把这个东西放在这里以寄相思？

离云彻伸手想把这风铃摘下来好好的看看，但是她根本就够不到，不管她怎么努力踮脚尖伸手都好像与那个风铃差一点，她甫一用力，左脚突然开始抽筋，整个人从走廊开始跌落，温泉池旁长了不少青苔，离云彻一度跌滑，最后落入水中。

滚烫的温泉水肆意地进入她的鼻腔，她只得尽力的屏住呼吸，把自己躺横放平，在这种挣扎中，离云彻仿佛逐渐失去了意识，温泉池水没有那样深，可他就是觉得池水似乎深不见底，周围的水也逐渐变冷，凛冽如初春的池水一般，最后一丝力量也在这沉重的水流中泄去，缓慢地闭上了双眼。

突然她的嘴唇覆上一阵柔软，源源不断的热气被送入她的体内，让她恢复了一点知觉，后腰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直接从温泉池中把她拉了上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姜肆正怒视着她，眼下的红痣也因为愤怒而不时地跳动，脸上沾了许多水珠，在热气的氤氲之下面色带了些潮红，本应扎束好的头发微微有些散落，有的就落在离云彻的身上，湿透的衣衫朦朦胧胧地透出属于男子精壮的身体，显得格外暧昧。

“你是觉得...这温泉池也能淹死人，对吗？”姜肆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低沉浑厚的嗓音听不出有什么感情，但手上的力气是一分没少，似乎还加重了些。

离云彻本想从他怀中挣脱出去，但奈何两人力量实在是过于悬殊，加上她因为落水整个身体都属于一种麻木状态，使不上什么力气，但他们二人靠的是在太过于近了，她本来就因泡温泉没穿什么衣服，只是一件霜白绢纱中衣，再加上一泡水，整件衣服死命的贴住她的身体，勾勒出令人遐想的曼妙线条，紧紧的靠在姜肆的身上，两人肌肤厮磨，说不出的旖旎温情。

“不是...意外。”离云彻微微低头，她只是想知道那风铃究竟是什么来头，没想到脚底一滑，就掉在池子里了。

“一次是意外，两次还是意外吗？”姜肆很明显不相信离云彻的说辞，眼神如冬夜寒冰一样，连这满池的温泉水也不能融化他眼底的寒意，这女人一次一次在挑战他的底线，让他无比愤怒，他更不明白为什么在他身边就这样难过，一次一次的让她寻死觅活。

“这温泉池一共半人深，就算是要寻死也要找个好地方吧？”离云彻语气颇有不快，这温泉池怎么看都不是个寻死的地方，但毕竟她之前在水池有过不愉快的记忆，所以离云彻又补充道：“他们说你今天不回来了，所以我来到此想静一静，可以吗？”

“那你为什么会落水，温泉池可不是这样泡的。”姜肆似乎有些信了离云彻的话，顺着她的话头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