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放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尴尬地愣了三秒,才想起来把装着袖钉的首饰盒递到他面前。
“这个,刚才忘车上了,我刚敲门没人开,就自己进来了。”
“没事。”
顾放立马转身出去,他昨天才明确表示要跟季从风划清界限,眼下显然不适合与季从风再共处一室。
只是走了没两步,季从风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帮我找一下吹风机,时间有点来不及了,我先换衣服。”
季从风的语气很平静,非常自然地提出自己的需求,顾放当然无法拒绝,只好打转回了浴室。
他拿着吹风机再出来时,季从风已经换上了预先准备的衣服,只是为了方便系领带,领口敞开,头发上的水珠时不时落下,浸湿白衬衫,在昂贵的布料上留下透明又模糊的窗口,星星点点,面积不断扩大,可以看见白皙皮肤从脖颈处向下蔓延。
自从当上议长后,季从风在衣着外貌上十分注意,头发总是梳得一丝不苟,衣服也多穿深沉的颜色,希望能给人成熟可靠的印象,导致人们常常忘记,这位议长才不过二十六岁。
眼前这个在沙发上坐姿放松,衣衫不甚整齐的季从风,与顾放从前认识的那个,看似冰冷实则温热的少年竟逐渐重合。
让他有些无措。
他默默把吹风机递给季从风。脑子里盘算着赶快离开这个房间。
“谢谢。”
季从风接过吹风机,屋里随即响起呜呜噪音。
“您继续,我先出去了。”顾放说。
“稍等,麻烦再帮我戴一下袖钉,”他抬手示意,“一个人戴不太方便。”季从风在噪音里说。
顾放当然不能拒绝,只好点了头,拿起首饰盒打开,袖钉是很简单的款式,银质主体上镶嵌着一枚黑色宝石,在灯光下细看却璀璨若星河。
他蹲在季从风身侧,吹风机还在呜呜作响,热气裹挟着洗发水的清香在两人周身散开,是清爽的青柠味。
顾放用左手固定着季从风的袖口,右手将袖钉插入,手指不时与季从风手腕摩擦触碰,似乎是很柔滑的触感,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
戴好左手,又换右手。
摩擦,触碰,交换温度。
这样的动作似乎过于亲昵了,时间好像也变得有些漫长。
顾放突然意识到,戴袖钉这种事,通常是很亲近的人之间才会有的行为,他微微一抬眼,方才吸引他注意力的颈部肌肤就在眼前,微微有些泛红。
不知道是不是吹风机热风的作用,他觉得自己后背渗出了汗,于是不由自主加快了动作。
顾放在这主观拉长的时间里逐渐紧张,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
“戴好了,那个…我先出去等您。”顾放站起来转身就走。
“等下,”季从风叫住顾放,关掉了手中的吹风机,噪音停止,“你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顾放停住脚步,没有转身。
“就算是上下级,我也不喜欢听到别人一直称呼‘您’,听着挺累的。”
季从风的语气依旧自然,完全是上位者在向自己的下属吩咐事项的模样。
“知道了。”
季从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推门离去的顾放在房门关闭的下一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闭上眼,再睁开,那截露出衣领的白色脖颈仍在他眼前。
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前额,两指在太阳穴上捏了捏。
妈的。
怎么还是晒不黑啊。
——
这场晚宴办得盛大,尽管季从风无意如此,却不容他拒绝。
加菲尔德拉着季从风做了开场发言,众人举杯庆祝着季从风的功绩,全然不知光年之外的同胞陷在水深火热之中,这样的画面落在刚从地球回来的季从风眼里,实在过于讽刺,可他却不得不维持得体笑容,融入这一场觥筹交错。
顾放和其他人带来的保镖一起站在宴会厅的墙侧,他特意挑了墙柱旁的位置,这里视野极好,能看见整个宴会厅,离出口近,有什么意外也可以及时脱身,他在心里暗暗规划了逃生路线,不仅是出于他身为保镖的职责,而是他的本能。
顾放看着晚宴上的季从风褪去了下午的疲惫,与来宾们谈笑风生,依旧是往日那副进退自如的模样。他还注意到季从风学会了喝酒,甚至看起来酒量还不错,推杯换盏的动作也很熟练,这些年可能没少应对这些酒局,从前的季从风可是滴酒不沾。
下一秒,许惟聪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身边还有一个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身穿中式中山装,两人刚刚进入宴会厅,正向季从风走去。
“季议长,”许惟聪说,“你能平安回来,我真的很高兴,这次是我的失职,我自罚一杯。”
“意外而已,”季从风与他微笑碰杯,“许部长无需自责。”
“我给你介绍一下,”许惟聪对着身旁的老者,“这是我的岳父,方听遥先生。”
“方老先生您好,”季从风恭敬地俯身伸出手,“久闻大名,今天终于有幸得见。”
方听遥是方家的掌舵人,当年的人类迁徙计划方家作为最大的投资商,对整个人类命运而言都意义匪浅,各种宴会场合通常也会邀请他出席。
“季议长你好,”方听遥伸出手与季从风交握,“议长才是年轻有为,令人敬佩。”
这位老人年逾九十,依旧声音洪亮,腰杆硬朗。
三人简单交谈几句,方先生因不胜酒力先行离场,剩了许惟聪和季从风站在原地。
“有件事议长可能不知道,”许惟聪突然开口,“你的保镖顾放上尉,是我的侄子。”
“哦?”季从风不动声色,“是吗?顾上尉年轻有为,这次爆炸多亏了他,我才能幸免于难。”
许惟聪苦笑一番,“这孩子没给你添麻烦就好,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保镖不是个长久的工作,他还这么年轻,我还是希望他多历练,以后的路也更好走。”
“许部长的意思是希望我换个保镖?”季从风问。
“保镖这份工作还是太危险,作为叔叔,我当然希望侄子能有个更好的去处,”许惟聪语气加重,“我知道议长和顾放读书时关系匪浅,想必你也希望他能走上一条更好的路。”
关系匪浅?
这个词用得巧妙,无论是朋友还是恋人,都是关系匪浅,季从风心想,看来这个老狐狸是知道点什么。
“那是当然,我当然希望顾放前途光明顺遂,”季从风点头,“不过您有问过他本人的意愿吗?”
“孩子嘛,做长辈的安排好就行了,以后你做了父亲就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了。”
“我不这么认为,”季从风说,“您还是问问他的意见吧。”
“季议长不愿放人?”许惟聪反问。
“当然不是,”
季从风话来不及说完,顾放已经走到两人身边先开了口:“是我不愿意去别处。”
顾放刚才远远看着许惟聪凑到季从风身边就觉得不妙,鬼知道这个缺德玩意儿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观望了半天还是决定过去,正巧就听见许惟聪要季从风把自己换了。
许惟聪脸色一沉,他当然知道顾放不会自愿调走,当面来找季从风让他把顾放换掉一方面是想换个角度下手,让顾放不得不换份工作,另一方面他也是想试探季从风现在对顾放的态度。
六年前他去找顾放时提前调查过,这两人关系似乎不一般,而在顾放前往地球之后,他还曾数次截下了季从风托人去地球寻找顾放的消息。
让顾放监视季从风的计划本就泡汤,要是两人关系和好如初,那才是个大麻烦。
许惟聪很快恢复笑容,拍了顾放的肩,语气亲切,“你这孩子,也快二十七了,别总闹小孩子脾气。”
顾放侧身躲过他的手,冷脸看他演戏。
季从风看两人这架势,知道自己继续在这待着不合适,找了借口离开,“我去和其他人打个招呼,你们二位慢聊。”
——
“小放,我听说你这趟去地球受伤了,没事吧?”
许惟聪脸上的褶皱堆出一个笑容,看得顾放恶心。
“人已经走了,别演了。”
“你这孩子说话总是不好听,我这是关心你。”许惟聪说。
“那你演吧,我走了。”
顾放说完扭头打算离开,却被许惟聪拉住了手臂,“你等等。”
顾放下意识甩开,差点撞倒了一旁桌上放着的酒杯。
“别碰我。”顾放拍了拍袖子,“有事说事。”
顾放这一下动作不小,许惟聪脸上已经出现不快,“我知道你放三天假,明天来家里一趟。”
“我为什么要去?”顾放说。
“你这趟去地球,帮着议长拿到了空间传送技术的文件,应该已经知道你母亲的身份了吧?”许惟聪说。
“那又怎样?”顾放说。
“不好奇你的父亲吗?”许惟聪说。
顾放直视许惟聪的眼睛,“你这么着急想把我调走,又突然主动跟我提起父亲,不会是在心虚吧?”
“你在胡说什么!”许惟聪低声喊道。
顾放看着许惟聪逐渐失控的表情,笑了起来,尖锐虎牙在唇角划过,溢出一丝邪气,“好啊,我去。”
许惟聪被顾放突如其来的配合打得猝不及防。
“我倒要听听,你能跟我说出什么。”
他说完转身回到了宴会厅墙侧站好,他本就在思考如何从许惟聪嘴里套出父亲的消息,正愁没有机会,许惟聪就主动上门,看来父亲的死真有隐情。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顾放回头一看,是田研。
下一秒田研挂在了自己身上,“来,咱俩喝一个,”田研已经喝得微醺,换了个姿势站到顾放身旁揽住他的肩,递给他一杯酒,“庆祝你再次从地球平安回来。”
这趟去地球顾放和田研杨觅语的关系缓和许多,顾放笑着跟他碰了杯,“阿语怎么没来?”
“你知道,她最讨厌参加这种没意义的宴会,”田研说,“现在应该正拉着他们护卫队的队员在哪家大排档吃烧烤。”
这次从地球回来的大家都有三天假期,算是调整时差。
“她还是那么爱大排档。”顾放说。
“哎,我也想去啊。”田研感慨。
“下次一起。”顾放说。
田研对顾放说出这话感到很意外,“你说的啊,我记着了,哎别下次了,就这几天吧,我提前通知你,难得都放假,我把余迟也叫出来。”
顾放微笑着点了头,“好。”
“我问你个事,”田研突然紧张兮兮凑过来,还四处张望了一下,捂着嘴说,“你昨天晚上是不是跟从风吵架了?”
顾放皱了皱眉,不打算回答。
“你别瞒我,”田研继续说,“我昨天路过你病房准备看你醒没醒,发现他正在里面跟你说着什么,很激动的样子。”
“没吵,”顾放说,“他是议长,我是保镖,我跟他吵什么。”
田研叹口气,“有个事,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觉得我还是告诉你。”
“?”
“你离开之后,我、余迟、杨觅语,我们几个四处打听,但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顾放默默听着,没有说话,不告而别确实是自己的问题。
“还有季从风,说实话我都替他委屈,”田研眉毛皱巴起来,“虽然我们现在都知道你是去了地球,可你那时为什么突然要用那种理由要跟他分手?你知不知道他还找了你好几年。”
“找了我好几年?”顾放表情错愕。
“前几年他隔三差五就会来找我,问你有没有联系过我,光我知道他派去地球找你的人就有三拨,也就是这两年才没再来问过。”
“不止这些,他应该也猜到你去了地球,前前后后可能也托关系派了不少人去地球找你,但应该是没有消息。”
顾放一瞬间陷入混乱,季从风见到自己回来时分明是风轻云淡的样子,怎么可能执着地找了自己三五年?为什么这几个月来也不告诉自己这件事?
“然后呢?”顾放问。
“什么然后?”田研说。
“找不到我之后啊!”顾放语气有些着急。
“这我确实不知道,他这两年没再来问过我,而且那么忙,如果不是这趟去地球,我跟他已经很久没见了,”田研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不知道啊,你虽然在他身边做保镖,可我也摸不清你俩现在是什么关系,所以一直没敢问。”
“我……”顾放声音低了许多,“我知道了。”
后半场晚宴,田研被拉去与人应酬,顾放完全不在状态,他凭着本能注视着不远处宴会上的季从风,但脑子里一团乱麻。
一直在找我……
为什么要找我?
还找了那么久。
找不到之后呢?是放弃了吧?
对,他找不到我,慢慢就放下了,一定是这样。
他一定放下了,否则见到我不可能这么冷静,没打死我都算好的。
顾放在心里一遍遍给予自己肯定,仿佛这样就能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要说:好像有人在用美男计,还搞湿发诱惑,他好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