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这样。”

那一瞬间，星鸟安静如鸵鸟。

虽然沈京屿没有明说，但在座所有人都听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就连知晓二人真实关系的小金都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

阅乙游无数，小金总觉得自己看破了些什么。

“不会真是一对吧……”

“他名字里也有J耶，感觉很真。”

“我靠，而且莳光那么喜欢鲸鱼！”

“……对不起啊莳光，”星鸟老板从未对她这样赔笑过，“我太庸俗了，不该这么说的。沈总，这都是我一人眼拙，这个小插曲应该不会影响到星鸟与鲸落的合作吧？”

刚从会场里走出来的Benson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幅画面。

Benson脸上肉眼可见地浮起一层惶恐。

他就算记不得沈京屿那张脸，也会记得他身后那辆迈巴赫与腕上的阁楼工匠——这分明就是那日在明月酒楼外遇见的人。

而星鸟老板口中的沈总与合作……

Benson混了多年职场，自然明白什么时候该拉下脸。他连忙装作第一回见的样子，从人群中走出：“沈总！您就是鲸落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沈总！”

沈京屿挑眉，望着他。

“今天真是太幸运了！我是星鸟设计部总监Benson，这次的联动项目也是我负责的，”他毕恭毕敬，“莳光是我亲自招揽进来的后辈，我一直非常欣赏她，关系也是相当好，所以——”

“打断一下，”沈京屿单手扶脸，指腹轻敲颧骨，似乎在认真思考，“据我所知，联动负责人已经更改过了。Benson总监热爱工作很好，但个人作风问题还需注意。”

沈京屿并没有把话说死。

他只是居高临下睥睨着Benson，无需多言。

莳光微微皱眉。

沈京屿这样说，约莫是已经知道了她和Benson的事情，无论是应酬还是年会。

他一个高高在上的鲸落总裁沈家少爷，这样关注她干什么？

事情已尘埃落定。

Benson遗憾离场，星鸟的人也嘟囔着作鸟兽散。

寒风拂过，沈京屿倾身挡住她面前的风口：“上车。”

莳光却站在原地不动，扯下围巾塞回他怀里：“谢谢沈总，我有手有脚，自己会走。”

车门半开，暖气涌了出来。

沈京屿斜倚着，眸光淡淡：“你走可以，围巾戴上。”

“沈京屿，”莳光并不伸手，眼神坚毅，“我已经不是以前的谢莳光了。”

小时候的莳光身体不好，营养不良且免疫力低下，时不时蹦出一两个炎症。

时媛周末约她去图书馆自□□能收到她的道歉：“对不起圆圆，我在输液。”

可是现在的莳光很健康。

她保持了九年健身锻炼的习惯，不再体弱多病，也不再沉湎于过去。

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在池塘边哭着擦干每一本湿漉漉教材的谢莳光了。

“所以，如果你想发泄心中的同情怜悯，或是想玩什么久别重逢的戏码，”莳光的语气冷得像冰雪，“建议你找别人，我很忙。”

沈京屿的手里还捧着围巾。

月光披在他肩头，垂下两扇细密的睫毛。

微风拂动的阴影里，似乎藏着几句悄悄话。

莳光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他是沈京屿，是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有什么值得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树荫耸动，两道拉长的身影在雪中沉寂。

他眼底的阴翳一闪而过。

沈京屿忽然松手，价值不菲的围巾就这样坠落在地，被新雪掩埋。

他笑了笑：“谢莳光，我倒也没有这么闲。”

……

我看你就是闲出屁了。

“如果我说，我也想和你做一桩交易呢？”

“……你和我？”

“原本还在想如何开口，多亏你别出心裁的雇佣合同，”沈京屿交叠双腿，懒洋洋的，“你应该知道，婚姻也是一种资源。我爷爷对我施压许久，要我尽快成家，近一年也是相亲不断。而我暂时没有结婚的念头，只想把重心放在鲸落上。所以，我需要一位和我诉求一致的异性进行合作。”

莳光若有所思。

她时不时听小金吹他，对鲸落的未来项目也有所耳闻，的确是有远大的理想，为事业做出这种选择……确实说得过去。

沈京屿又道：“星鸟年会上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行业，我也听李森说了。远在异地的男友是编造的、你又愿意花十万雇一个小演员，我想，应该不只是为了躲避上司的纠缠吧。”

……

沈京屿搁她身上做案例分析呢？

莳光撇开头，冷冷道：“与你无关。”

“无关？”沈京屿修长的指节无意识敲着车门，像海啸来临前的倒计时，“莳光，你不觉得我们很适合么？”

莳光不会自作多情。

她知道，沈京屿的“合适”指的是需求合适。

的确如此。

她雇假男友这个需求对正常人而言是匪夷所思的存在，即便是时媛也不能百分百理解。

恰恰沈京屿也有这样的需求。

他们各取所需，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如果换一个人，莳光此时此刻已经应了下来。

可他偏偏是沈京屿。

莳光默了默：“抱歉，沈先生不太符合我的择偶标准。”

“你未免想太多，”沈京屿轻笑，“我并不想和你建立真正的恋人关系。即便我再怎么不符合，以我的条件，满足你的要求应该也绰绰有余。合同我会让李森拟一份新的，报酬和责任范围可以再议。”

沈京屿是个成功的商人，每一条都直击莳光的痛点。

他给出的建议，听起来根本无可指摘。

可惜，他们之间有无法逾越的鸿沟。

莳光颔首：“以沈总的条件可以找到大把大把愿意倒贴的，何必跟我在一起纡尊降贵自贬身价。”

沈京屿好看的浓眉渐渐拧起。

似乎每次听见莳光自嘲，他都会不悦。

他摔上车门，丝丝缕缕偷跑而出的温暖气息戛然而止。

浑身匠气的尖头皮鞋踩在微微融化的雪上，将那条围巾埋得更深。

月光勾出一道剪影，逆着光，她只能看清沈京屿眼底的暗流涌动。

即便穿着恨天高，莳光仍然要仰头。

鼻息有些紊乱，缠着几乎快要贴上的、线条干净的下巴。四目相接，他额间散落的碎发被风拂动，挠着她敏感脆弱的眼睑。

好痒。

莳光触电般缩了缩。

沈京屿却锢住她的肩，一步不让，唇齿间挤出一字一句：“谢莳光，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个哑巴。”

他被激怒了。

莳光忽的释然笑了。

果然，他今天晚上所有异常的绅士行径都只是为了促成这桩合作。

难怪他会突然关注起自己，难怪他会无事献殷勤，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不为别的。

他明明只是喜欢发泄那无处安放的怜悯与同情，再像斗笼兽一样摆弄她的情绪。

在他心里，自己从来就只是一个不干净的玩物。当年的玩物挣脱牢笼逃跑了，一贯顺风顺水的少爷感到愤怒不已，拖着铁链企图再次捆住她。

对嘛，这才是符合她想象的沈京屿。

仅此而已。

须臾，身后传来小金的呼唤：“莳光，我准备叫车了，你——啊！那个……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莳光轻笑一声，优雅挥开他宽厚的掌心：“祝沈总早日如愿。”

说罢，和小金并肩离开。

一直走到街边，莳光遥遥回望。

原地已空空如也，新雪掩了旧事，一望无际的洁白里，只有一绺藏青流苏还露着头。

-

年会后，春节临近了。

鲸落联动的负责权突然落到头上，莳光这个春节只怕是要比年末更忙碌了。

同事申请的机票陆续通过审批，工位上的人影也渐渐减少。

莳光伸了个懒腰，阖上数位屏。

静音手机上已经攒了几十条消息了，都是来自时媛的：【啊啊啊早知道就不来了！什么同学会，毕业后的同学会一概称之为装逼大会！】

青城一中是名列前茅的重点高中，人才济济，不乏在京市高就的。

时媛是转型演员后才搬来京市的，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边的高中同学会。

她企图拉上莳光一路赴死，可莳光实在太抗拒，时媛只能孤身一人上阵。

【你知道他们问我什么吗？他们问我哥时荀和女明星的绯闻是真是假，问女明星是不是为了时家资源上位，我真服了，真当娱乐圈是窑子呢？我这一肚子八卦愣是憋住了，完全不想和他们浪费口舌。】

说着，她又发来了一张照片。

三层楼高的小别墅挂满了彩灯，旖旎的灯光中，房梁上悬挂着一条浮夸横幅——“恭迎青城一中的总裁局长全球顶流们”。

莳光一口椰汁喷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想出来的欢迎语，又土又尬。

让好朋友独自面对这一切，莳光多少有些不忍。

但她又着实不愿意和青城一中再有任何瓜葛，犹豫片刻后，她说：【时同志，再坚持一下，我去接你。】

别墅区里不方便停太多车，距离CBD又恰好不算太远，时媛索性把车停在了莳光公司楼下，连钥匙一并给了她。

跟着导航到了别墅区外，莳光摇下车窗，趴在方向盘上闭目养神。

片刻后，她听见了时媛的声音：“接我的人到啦，我先走了哈！”

循声抬头，莳光冷不丁对上了几道陌生的目光。

人群在车边停下，瞪着莳光惊呼：“我靠，美女你谁啊？！”

莳光浅笑：“你好，我是时媛的贴身保镖。”

“不像，你看着文文弱弱的，还有点眼熟。”

“试试？”莳光拧了拧腕骨。

“……”对方被她淡定自若正经八百的表情唬到了，搭着同伴的肩嘀嘀咕咕走了。

有人调侃道：“刚才时媛说有人接，我下意识以为会是沈京屿来诶。”

……

真是阴魂不散的名字。

“和他有什么关系，”时媛不解，“老沈看着很像司机吗？”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嘛，之前还有人传你来京市是因为他。”

“瞎扯淡，我是时媛颜粉我都知道她是为了来进修戏剧的。”

“再说了，沈京屿不是和十二班那个小画家关系最好吗？”

听见别人口中的过去，莳光微微皱眉。

时媛也暗道不妙，正欲出声打断，却听见同学恍然大悟——“对哦！毕业典礼他还为了小画家打人了，那好像是他高中三年第一次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