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他还为了小画家打人了。”
小画家是莳光的绰号。
高中时,莳光一贯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
只有在艺术节之类的活动里,莳光会被教导主任点名负责海报和板绘,久而久之的,便成了“十二班的小画家”。
莳光倏尔抬眼,攫住眼生的同学:“打谁了?”
“……时媛你这保镖怎么也这么八卦?”同学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打的是十三班那个关系户。俩家生意上一直有往来,结果沈京屿把人揍进医院,生意也告吹了。听说关系户爸妈搀着他去求原谅,沈京屿门都没给人开。”
青城一中叫得上名号的人,莳光多少有些印象。
和沈京屿同班的关系户常常围在他身边,毕业那天说出“有那种父亲,女儿能干净到哪儿去”的,也是他。
莳光的脑海里像有一幅拼图。
每一个色块都已经拼好,却始终凑不出完整的画。
她没能刨根究底,一行人已经走远了。
见她心神不宁的模样,时媛赶她去了副驾:“今晚没兴致喝酒,我开。”
靠着颠簸的玻璃,莳光的额角磕出一声又一声清脆。
目光远眺,模糊的街景走马灯似的。
“诶诶诶,别在车窗上打点计时了,”时媛拽着她的衣领拉回来,“磕傻了我还得送你进医院。”
莳光揉着头,眉头深锁:“圆圆,我记得你哥是医生。”
“……多少沾点边吧,他是个兽医。”
“兽医更好,他熟悉脑科么?”
“啊?”时媛吓得踩了个急刹,得亏是在空旷街道,“你脑袋怎么了?”
“不是我,”莳光幽幽转头,“我想给沈京屿找个脑科医生。”
“……”
车停在莳光的公寓楼下,时媛熄了火,难得凝重。
她双手环抱,认认真真问:“莳光,你和沈京屿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你们两个都太奇怪了,你就不说了,老沈前段时间也突然跟诈尸了似的约我吃饭,一直问我高中同学的事,自然也提到了你。”
难怪他知道年会和无人机的事,大约也是从时媛处听来的。
“我们探讨过一桩金钱交易。”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些什么?”
莳光不想再隐瞒,可她也确实不知道该用怎样的三言两语解释她和沈京屿之间的事情。
莳光凝眉,忽然问道:“圆圆,像你这样的家庭,是不是连婚姻也没办法自己做主?”
时家虽不如沈家地位,在青城和苏城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
没头没脑转移到如此沉重的话题上,时媛抠抠后脑勺:“也不尽然吧……我家没那么厉害,倒是也不需要牺牲我的婚姻去换取什么利益。我哥父母早逝,家族对他有愧,也没有逼迫他。”
“那……如果是沈京屿呢?”
“搞了半天你是想问他啊。”
时媛揶揄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努力回忆道:“沈家那种京圈老钱,联姻的可能性应该蛮大的吧,毕竟世世代代都是精英,他父母也是政治婚姻在一起的。”
这是莳光第一次听沈京屿家里的事。
在青城一中的时候,她即便知道沈京屿是天之骄子,局限的价值观也未曾让她察觉到这种马里亚纳海沟一样的差距。
“而且沈家老爷子确实有在给他物色人选,各个家族的适龄千金都了解过。我听爸妈说,老爷子看不上沈京屿搞的鲸落,说什么……‘一年才几百亿的玩乐营生’,所以一直想逼他成家接手沈氏,要不然就对鲸落下手。”
“……他们是亲爷孙么?”
“嗐,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嘛,老沈爸妈早就离婚了,他和沈家没那么亲,顶着压力抗衡也是挺不容易的。”
时媛像想起什么似的,浑身一哆嗦:“你不知道,老沈的爷爷可恐怖了。他说一寸,你不能多一厘,否则就是家法伺候,轻则少一顿饭,重则屁股开花。小时候每次去他家,我都会被吓个半死。”
如果是这样,那么沈京屿轻描淡写的那番话,的确是真的。
哪怕是他那样的天之骄子,也有无可奈何。
夜色渐浓,漆黑天幕看不见一点星光,像她找不出线索的拼图。
一月已经过去一半,她也应该抓紧时间了。
-
春节前,莳光的最后一天班是在鲸落上的。
第一次负责这么大型的项目,莳光如履薄冰又小心翼翼,索性直接约到了鲸落的IP负责人。
作为莳光钦点的助理,小金抱着轻薄本,站在奢华又阔气的鲸落大楼里,声音哽咽:“莳光,我给鲸落氪了好几年的月卡,你说这栋楼的哪一块砖是我贡献的?”
“我觉得就是你脚下这块,建议你半夜来把它撬了,让鲸落的人每天上班都在你手里栽跟头。”
“靠,有道理啊,天才!”
一旁做登记的前台:“……”
拿到访客卡后,她们乘坐电梯到达十九楼。
十九楼是鲸落的普通会客区,形形色色的人步履匆忙。
她们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会议室内空无一人。
公共区域的水吧摆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小金从消毒柜里取出一只干净的珐琅杯:“莳光!这里居然有你最喜欢的那种厚椰乳耶,我给你兑个生椰拿铁?”
“不要加咖啡。”
“……那不就是生椰牛奶了吗!”
嘴上这么说着,小金还是老老实实松开了咖啡机,还多加了一勺糖。
小金捧着一杯咖啡,和她并肩坐着:“唉,每次这种时候我都会想J到底是什么神仙啊,能伺候好你。”
莳光鼻头一酸。
经过一场场闹剧,小金竟然还坚定不移相信她编的故事。
“关于J的事……”
“你不用跟我解释啦,我都知道的。”
小金笑嘻嘻的,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我不在乎这些,你对我多好我心里门儿清。”
“小金……”
“不过,如果哪天你真要跳槽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啊,你可是我在星鸟唯一的盼头了,你要是走了,我肯定也待不下去。”
莳光忍俊不禁,揪了揪她的脸蛋:“等我成立了工作室,就请你过去当小老板。”
“真的吗?!你要这么说我可就要摆烂了啊,原本我的目标是挤走老本钟当上设计总监来的,这下老本钟是走了,我看不上这位置了!”
莳光后知后觉:“Benson走了?”
“对哇,协商了好多天公司还是辞退了,给了些补偿。你别说,”小金摸了摸下巴,“沈老板嘴巴臭是臭了点,但还蛮有义气的。”
……和沈京屿有什么关系?
见她一脸茫然,小金早有预料,拍拍她的肩:“你又不知道吧?我鲸落的饭搭子说,你酒精过敏的第二天,沈老板的秘书就进了咱们老板办公室,紧接着老本钟就变性了。那段时间老本钟不是挺怕你的嘛,全部门都骂了个遍就是不敢冲你发火。”
李森和她素未谋面,只可能是受了沈京屿的吩咐。
……他不是说,从不过问这些事么?
真是多管闲事的大少爷。
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叮咚——”
公共区域正对着电梯间,两扇门同时打开。
面朝莳光的那扇门里走出了一位利落的职场女性,莳光认得,这就是鲸落的IP负责人。
只是她的目光一惊,随即躬下了身。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莳光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沈京屿穿一件双排扣大衣,脸色阴郁地踏入十九楼。
而他身侧,跟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浑身毛茸茸的,煞是可爱。
“我说过了,你的寿宴我会出席,成家我也会考虑,”沈京屿骨节分明的食指按着无线耳机,神色不悦,“请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把人带过来。这里是鲸落,不是沈氏。”
沈京屿微微低头,碎发在眼前投下一片阴霾。
这个语气,大约是在和那位严苛的老爷子讲话。
“我母亲的事你无须关心,不如管好你儿子。”
挂断电话,他转向娇小女子,冷声道:“宁小姐,你的司机稍后就到。”
“我不,沈爷爷说了我可以跟着你,”女子耸耸肩,“我也想看看京屿哥是怎么工作的嘛。”
“宁小姐好像不懂‘商业机密’是什么。”
“我知道呀,可以后结了婚鲸落不也是我的嘛。”
女子叉腰站在原地,娇嗔道:“不管,我就不走!沈爷爷说什么我做什么,京屿哥你还是听他的话吧,他毕竟是你亲爷爷呀。”
……
莳光暗暗叹气,乱点鸳鸯谱就是这种下场。
小金捂住嘴,十分惶恐:“……莳光,我们不小心看到了豪门秘辛,会不会被灭口。”
扑哧一声,莳光笑出来。
她单手托腮,语气正直:“别怕,他们提刀的时候你站在我身后,我不会让血溅你身上的。”
“啊啊啊莳光这个时候你就别跟我开玩笑了——诶,你去哪儿?”
一阵玉兰香掠过,眼前高挑的美人已经离席。
发梢扫过小金的鼻尖,她忍不住跟着那头酒红的长发望去。
小金慢慢睁大她迷糊的双眼。
她发誓,她这辈子第一次拥有这样浑圆的眼珠子。
小金觉得她一定是喝咖啡喝醉了——否则怎么会看见莳光挽上沈老板的手臂,还笑得灿烂如花?
莳光声音清浅:“京屿,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