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姐在门外候着。”
吕不韦一目十行地看完宫里传来的消息，凝眉让小厮把人带进来。
“爹爹。”二月进了书房，抬眸瞧见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坐在书桌前，案牍上正平放着一份摊开的竹简，面色算不上轻松，“女儿可是打扰爹爹处理正事了。”
“无妨。”吕不韦道，“你今日入宫，与大王相处得如何。”
“大王……”二月顿了一下，心想还是别把两边关系搞得太僵，“让女儿从明日起去宫中学剑术。”
“哦？”吕不韦尾音上扬，“大王怎么会突然让你学剑。”
“这……”二月词穷，若是如实相告她在嬴政面前秀了下即学即会的剑法，吕不韦会不会斥责她罔顾礼法不说，和嬴政的关系只怕会雪上加霜。
“哼。”吕不韦冷哼一声，不怒自威，“你怕我斥责你对大王亮兵刃？”
二月猛然抬头看向吕不韦，却见他抓起面前那份竹简，使了几分劲扔到她的脚下，二月弯腰捡起，迅速看完了上头的内容，赫然便是她进宫后发生的事。
这宫内的消息，到的比她本人还要快。
“无知竖子，竟然如此折辱我吕不韦的女儿。”吕不韦虽然心中怒极，却依然面无表情，并不喜形于色，眼神冷冷地望向二月，“你二人的婚事是我一手促成，嬴政此举不过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吕不韦扫了眼低头的女儿，心中怒意更盛，“但他不该将气撒到你身上。”
“是女儿不好，让爹爹失了面子。”二月咬唇说道。
吕不韦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愤怒，沉声道：“此事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好让他明白，吕不韦的女儿可不是好拿捏的……下去吧。”
二月颔首称是，刚要推开书房门，又被吕不韦叫住了。
“新黛。”
“爹爹还有何交代。”
“往后吃了亏不必藏着掖着。”
二月有些讶然，恭声应了，“是。”
她本以为吕不韦发怒是因嬴政不满他的安排，挑战他的权威，未曾想吕不韦对她这个“女儿”还是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好在的。
回到房间，二月便赶紧平躺到了床上休息，应付这些人真是费神又费力。
侍女青橙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小姐，换身细软的寝服再休息吧。”
这个世界的人，规矩比起上个世界的世家们还多。
二月叹气，认命起身换了寝服，再规矩地躺回到床上，盖上被子。
就这般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却已到了傍晚，青橙一直未来唤醒她，二月便睡得十分满足。
她一醒，外头候着的青橙便开始张罗起晚饭来。
原本是要一家人一起用饭的，只是吕相晚间要入宫一趟，吕惠又和朋友喝酒去了，二月便干脆一人在房间里用饭，还能让厨子多做几个爱吃的菜。
见二月风卷残云般将饭菜席卷一空，青橙不由偷笑，“小姐今日胃口很好呢。”
废话，可不就是化悲愤为食欲吗？
她还得抽空想想怎么扭转嬴政对她的态度。
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吕家人和嬴政可说是相看两相厌。
吕相专政，需要一个好掌控的秦王作傀儡，幼时的嬴政是个不错的傀儡，可如今他年岁已长，羽翼渐丰，只怕不甘活在吕不韦的阴影之下。
手中的傀儡变得不太听话了。
那么嬴政与二月的婚约便是吕不韦手中的第一步棋，其一是让吕氏女成为嬴政的枕边人，传递一些打探不到的消息，其二则在于诞下流着吕氏血脉的王子，傀儡不听话，换一个便是……
只是嬴政未必肯乖乖地接受这个吕家的王后。
用过晚饭，二月便领着青橙去花园假山散步消食，这相府内部的景致很是娴雅，与大气恢弘的匾额很是不搭，该是吕不韦那位故去的正室夫人一手布置，但她已故去多年，膝下只吕惠这么一个儿子，因而即便这嫡出的独子多不争气，吕不韦还是费心费力地培养。
除去嫡出身份，或许还有几分对正室夫人的敬重吧，府中姬妾不少，却并无一人被抬作正室乃至平妻，就连庶出子女都没有一个。
二月怕是占了这位夫人的便宜。
如今是冬末，虽已有还春的迹象，可晚风吹久了依然刺骨。
不一会儿青橙便受不住了，颤声道：“小姐，咱们回屋吧，散步虽好，但不要冻坏了身子。”
二月点了点头，两人踏上回廊，慢慢向居室走回去，经过吕不韦的书房，却被一个直愣愣杵在那儿的黑衣人吓了一跳，这路上虽点了灯，但那人却隐在暗处，黑色劲装，蒙着面。
若不是这人规规矩矩地站着，拿浑身上下唯一泛着一点白的眼睛打量二月，二月便真要以为家中遁入了小贼。
“你这人怎么躲在这里不出声，冲撞了小姐你担待得起吗！”被吓得尤为严重的青橙已默默拽着二月的衣袖将人拉退了几步，敌意深深地看向黑衣人。
黑衣人扫了眼青橙，二月便清楚地感觉到青橙猛地一抖，即便是在青橙身旁的她也感觉到身周萦绕着一股寒意。
这寒意稍纵即逝，黑衣人看向二月，低头行礼。
“属下见过小姐。”隔着一层布，他的声音闷闷的，但依然听得出来是个男人。
是吕不韦的属下？
二月感到有些好奇，“你在这里做什么？”
黑衣人没有立即回话，盯着她好一会儿，才犹豫道：“属下……在此等候大人。”
他看起来好像等了很久。
二月好心提醒道：“爹爹进宫去了，只怕不会很早回来，你不如明日再来。”
“多谢小姐好意，属下能等。”
既然如此，二月便不再劝了，她只是差不多释放一下善意，这个人又不重要，并不值得她太费心。
“那你慢慢等吧。”
她说着，拉着青橙依然有些僵硬的手，快速回了房间。
等到了熟悉又安全的地方，青橙才略微放松了下来，用手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表情很是委屈，“这些人真是不知分寸，平日里随意进出相府便罢了，如今还敢在小姐面前冒头了。”
听她的语气，似乎很是讨厌这黑衣人。
“他们做什么了，让你如此生厌？”二月不紧不慢坐下，从桌上拿起茶壶，倒了杯茶递给青橙。
青橙心有余悸，倒也没察觉到不对劲，顺手接了茶，往嘴里一灌，话便跟倒豆子似的倒了出来。
“我听看门的阿福说，这些人干的，可都是这档子营生。”她小声说着，扬起手在颈间做了个划拉的手势，“一个个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条人命。”
二月挑眉道：“他们是刺客？”
青橙点了点头，面露忧愁，“这些话本不该同小姐说的，只是小姐生性善良，同那般凶恶之人都和颜悦色，他们可不值得小姐如此关心。”
二月倒对刺客没有太多厌恶，她经历过几个世界，也有视人命如草芥的。
但是青橙不同。
二月无意扭转她的观念，只细心叮嘱道：“你虽然厌恶他却不可面上显露，你都说了他们是凶恶之人，你若是惹得他不高兴，没准就……”
“小姐！小姐可别说了，青橙最怕死了。”小丫头赶忙抓紧了她的胳膊求饶，“奴往后必定对这些英雄们毕恭毕敬！”
两人嬉闹了会儿，便到了酉时，青橙催促二月入睡。
“明日卯时便得入宫，小姐得早些睡才是。”
可是二月下午睡了很久，现在并不困。
只好一边在心里头埋怨罪魁祸首，一边尝试入睡。
明天可不只是入宫那么简单，还有体力活，那不好惹的秦王还不知道要怎么搓磨她呢。
真是奇怪，这人都不会怜香惜玉的吗？
她打了个哈欠，意识便渐渐游离了。
……
一夜无梦，照常是不错的睡眠质量。
自然醒，二月幽幽睁开双眼，下意识想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看眼时间，却摸空了，这才反应过来她已来到了新世界，这里没有手机，没有现代科技。
往外一瞧，太阳已升得老高，都快赶上正午了，怎么看都不像卯时的样子。
她心中咯噔一声，糟糕，怕是已经误了入宫的时辰。
青橙怎么也不来叫醒她。
二月匆忙换下寝服，从衣橱里翻出另一种式样的黑裙，许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青橙领着另外两个侍女推门进来，见二月已换好了衣服，笑道，“小姐，别急呀。”
二月心想自己的脸上一定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毕竟在这个世界告诉她要注重礼法和君威的人是他们，迟迟未入宫有违君命却让她别急的也是这群人。
青橙知晓自家小姐心中想法，让身后一个圆脸侍女将脸盆放下。
“昨个儿夜里王太后赐下的恩典，请小姐入宫伴驾呢，还许了小姐半日收拾行李，大王也已应允了。”
王太后？
是秦王生母赵姬吧。
圆脸侍女湿了脸巾，拧干，温度正好，才递给二月。
二月接过擦了脸，缓了缓急切的心情，又觉得这赵姬的恩典实在及时……应与吕不韦昨夜进宫有很大关系。
嬴政这一下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作弄二月，让她吃吃苦头，吕不韦却直接偷家了。
二月心里暗爽。
青橙将二月扶到梳妆镜前坐下，拿起梳子慢条斯理地为她梳发，“小姐的行李已准备好了，回头再看看可还有什么落下。”
这行动能力还挺强。
“小姐这回入宫要先去见过王太后。大人还特意为小姐准备了觐见的衣裳。”
还特意准备？
吕不韦可不是什么女儿奴，还玩为女儿换装那一套。
他特意吩咐的，定有用意。
二月抿唇一笑，“那便穿爹爹准备的那套吧。”
不得不说，吕不韦的眼光……
这一身粉嫩的礼服，与森严古朴的秦王宫和觐见的严肃场合完全不搭。
更别提头上那朵牡丹绢花，实在有几分厌俗，但有这张脸撑着，倒还算有几分娇俏可爱。
衣裳首饰常用品什么的装了几大箱，二月穿着一身粉裙拜别了吕不韦，吕惠昨晚一夜未归，当真是喝花酒去了，如今不知道在哪位美娇娘床榻上酣睡着呢。
不成器的儿子不知道在哪儿躺着，乖巧美丽的女儿又被他亲手送入深宫，这时候，位高权重的吕相都难得生起几分离愁别绪，心态都苍老了许多。
“在宫中若有什么难处，便让人传消息给我。”
“女儿省得了。”
二月转头钻入马车中，青橙将帘子放下，隔断了父女俩的视线。
从吕不韦最后的眼神中，二月还是能够看出些许不舍，只是这点不舍，依然比不得那泼天的权势。
况且，能够嫁给尊贵俊朗的秦王，得是多少春闺女子梦寐以求之事，这对吕不韦的女儿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归宿。
毕竟，能配得上他吕不韦的女儿的人，除了君王，别无他选。
这是最好的安排。
至于这桩婚姻对双方而言幸福与否，便不在吕不韦的考虑范围内了。
倘若世间真有吕新黛这样一个人，不知这样的安排对她而言，是幸抑或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