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单子，我念着，你写。”凤姐指着桌上的纸笔道，“不拘什么格式，你只管写了便是。”

茜雪应了声。

“上用罗绮纱十匹、织金妆花缎十匹、金锞子十个……”

尾音挑着，声压很强，不怒自威。

技能很好用，凤姐的报账声在耳内自动转换为了繁体字，笔划不用思考便如潺潺流水般涌出，茜雪在心内不住暗叹这系统真是好东西。

但总依赖系统也不是事。繁体字识记可得早日提上日程。

平日里少不得碰到字，会认写能方便得多。而短时性记忆一千积分就顶三个小时，总用积分买这个有点奢侈。

系统里有《繁体字库》，统共三千积分。还是得攒一攒积分，把它买来学一学。

凤姐念完，茜雪又写了片刻，停下了笔。

“哟。”凤姐捞起字条来看了看，“这字倒是写的不错。那仙君真有那么神？”

“托奶奶的洪福。”茜雪笑道，“能认字写字，可是我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福分呢。”

“好孩子。”凤姐颔首，忽又想到什么，笑道，“那仙君可有说什么与我相干的么？”

茜雪忽就想到了原著里宁国府的重孙媳秦可卿。

可卿死前去凤姐梦里走了一遭，嘱咐了凤姐一通话。先是要重视子孙后代的教育事业，再是在祖茔附近多置田舍以保将来不被充公，家族落败时能有所依。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要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秦可卿的建议是完全正确的，至少保证了贾府倾覆后族人能有个容身之所，将来终归会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可是凤姐没听进去。

算来，秦可卿之死也就是第二年秋天的事。

茜雪一面筹划着怎么能找个时机去宁国府一趟，搜罗方法拉可卿一把，一面向凤姐陪笑：

“奶奶莫怪。我早起一时没记起，现在奶奶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那仙君确是嘱咐过我关于奶奶的事。他说，奶奶日后兴许会做一个梦，梦到东府的蓉大奶奶和您说些什么，奶奶务必要将蓉大奶奶的那通话谨记在心，时刻不能忘的。”

蓉大奶奶就是秦可卿，宁国府重孙辈贾蓉之妻。

假如能顺利将可卿救回，可卿无法托梦，茜雪便想其他法子让凤姐知道这事。

但假如没能挽救悲剧，可卿还是死了，那死前托的那一场梦，凤姐必得牢牢记着。

世上没有族群能长盛不衰。阴阳相对，阳的尽头便是阴。

她有些紧张地等着凤姐的回应，却见凤姐只是端着茶杯出神，也不知听进去没。

半晌，高台上的那人回过神，似是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一个人，笑道：

“今日事多谢，此后闲时常来坐坐，陪我说说话，我倒开心。”

“奶奶不嫌我愚笨，说话不好听就好。”茜雪躬身：“我先去了，奶奶保重身体。”

凤姐笑着点点头，又转头对一旁的平儿道：“送送你妹妹。”

茜雪出了房门，向在院子里和小姐妹们说话的佳蕙招招手，俩人一同回至自家院落。回房后她打开面板查看，发现——

积分条蹭地往上蹿了八百多分。

茜雪暗叹，还真是一只大羊，光她一个人的积分就够得上宝黛钗三人份的了。

所以系统判定孙媳妇的等级高于孙辈小主子。

看来得筹划着啥时候到大奶奶李纨处去一趟，也薅一薅那只羊。

忽听内书房里宝玉叫人。偏生袭人去探望黛玉了，晴雯和麝月去催水，剩下的丫头们也都各有事干，不在房内，倒只剩了茜雪一个。

茜雪于是上前，笑道：“二爷什么事？”

宝玉搓了搓手：“这天怪热的，正是该吃些酸甜清爽的果子。我这刚得了几大盘樱桃，林妹妹怕是也已经得了，三妹妹估摸着还没有。你给三姑娘送些去，务必用好看点的盘子装。”

三姑娘探春和宝玉同父异母，是迎探惜三位贾府小姐中和宝玉来往最密切的。

茜雪应了声，去别的房里拿了个精致的水晶盘，装了些水淋淋的樱桃，迈出院门就要去时，忽见一个婆子迎上来，脸上堆出了一朵花，一迭声叫姑娘：

“哪还用姑娘亲自端着啊，这么大热天，姑娘小心暑气，我们端着，姑娘只管在前面走。”

“不必。”茜雪一愣，反应过来后顷刻摇摇头，“难道你们就不热的？这盘也没多重，我一人去就好。”

虽说有些婆子们惯会拜高踩低，但茜雪看着她们那满是皱纹的脸，终是有些不忍。

在古代这吃人的背景下，底层人民有谁是好过的呢？

这些婆子已是贾府内院最底层了，但凡是有些脸面的丫鬟都能压他们一头。

受尽了气，遭尽了白眼。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茜雪不是为她们开脱，只是觉得没必要因着将来她们可能的所作所为，在这时候踩上一脚。

林茜雪端着盘子，独自一人往后院走去。

之前拜访过三姑娘，已记住了线路，不再需要佳蕙带路了。

进了房中，只见迎春探春俩人坐在探春房内的炕上，正围着小炕桌下棋呢。

茜雪不敢打扰，在一旁静静候着，直到探春思索棋局时不经意间回头瞥了眼，才瞧见端着看着盘子的茜雪。

“是二哥哥叫送来的？”探春指了指屋子中央的一张紫檀桌：“放那边罢。倒是二哥哥想着我，你回头替我说声多谢。”

又回头叫一旁侍立的大丫鬟：“你再拿个盘子，给四妹妹送些去。二姐姐在这和我一块儿吃。”

言语间探春又落了一子，忽地又想起什么来，笑向茜雪道：“你上回和我说的不痛不痒，和二姐姐说的倒是好玩。什么叫‘平日里多骂骂人，倒神清气爽些’？哪有神仙这么讲话的？”

上回茜雪想着薅一薅二姑娘三姑娘的羊毛，临到探春门前才想起来前期似乎没什么好嘱咐探春的，这就是一个完美角色。

无奈里头的丫鬟已经通报了，她没办法直接转身离开，只好进里头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譬如仙君说要多注意身体，还有仙君称赞了她的审美水平，听得探春一愣一愣，半天来了句“那仙君大费周章托梦给你，就和你讲了这些么？”

茜雪硬着头皮点点头，在探春失望的眼神里转身离开了。

二姑娘处她倒是说了许多。

二姑娘的性子太软，原著里，她父亲贾赦欠了孙家五千两银子，便把她嫁给孙家抵债，最后被自己的丈夫家暴致死，死在了风华正茂的十六七岁。

茜雪琢磨着，想改变这个结局有两条路。第一条，把迎春培养成夏金桂那般的性子，再不济也不能由着别人欺负自己。第二条，让她早早定亲，避免落入孙绍祖手中。

第二条更为稳妥，孙绍祖这个人渣，怕是夏金桂也降不住。

二姑娘因着自己的性子吃了不少亏。自己的母亲早逝，续弦的嫡母邢夫人又对她不管不顾，因此她养成了对周遭一切木然处之的个性，纵得身边小人肆无忌惮地偷她东西去抵钱。

然迎春虽软弱，却没有错，她的死完完全全是她狠心的爹和后娘、那家暴的人渣，还有这个吃人的社会造成的。

她也是一个向往美好的人，是一个温柔可亲的人。她会坐在树荫下拿花针穿茉莉花，没猜着灯谜时也是一笑就算了。

茜雪想保住这份美好与温柔。

怕将来第二条达不成，还是得先从第一条做起，有备无患。

她于是告诉迎春要多骂骂人，有益身心健康，迎春问那别人不高兴了怎么办呢，茜雪说，管他怎么样，仙君说了，姑娘现是主子，只顾好自己便好。况且那别人让姑娘不高兴了，姑娘还管她高不高兴呢。

她说，仙君说，自己是最重要的。姑娘就尽情骂人约束人，天塌了有别人帮姑娘撑着，姑娘不必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

一旁的大丫鬟司棋听得差点鼓起掌来，笑道：“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和了些，果让那仙君说准了。”

迎春坐在炕上，听罢摇摇站了起来。司棋忙伸手去扶，被迎春笑着推开了：“你这小蹄子不帮自家主子，倒跟着别人瞎起哄。”

“诶，姑娘以后便这么和我说话。”司棋嘿嘿一笑，“最好语气再重些，我最爱听姑娘骂我的。”

思绪回笼，茜雪欠了欠身，向探春笑道：“三姑娘不信便罢了，那仙君真是这么说的呢，我估摸着是怕二姑娘纵得身边人太过，便早早提点着些，让二姑娘早早约束，免得那起人蹬鼻子上脸。”

“这么说倒是也有理。”探春看着迎春又落了一字，眉心紧缩，半天向后一仰，手心里的棋子一撒，叹了声：

“二姐姐棋艺又长进了，这一下午都是姐姐胜，我这都没反应过来就输，一输就是三盘。”

迎春低头笑笑，把棋子归拢，慢声问：“要再来一局么？”

探春的头将摇未摇，思索了一阵，转头叫了茜雪一声：“你回去，向你主子说我和二姐姐在下棋呢，问他来不来。也去问问林姐姐，顺带着代我问候下她身子。不过现在日头大，暑气重，估摸着林姐姐不愿来呢。”

茜雪答应了声，转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