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御史病危，躺在床上等死”的消息散播出去后，林府上下对外总散发着一股颓靡的气息。大门终日紧闭，少有人员出入，仅有每日买办外出采买吃食用品。

有些官员欲上门探视，也被以“我家老爷病重，不便待客”为由堵了回去。

今日新任巡盐御史抵岸，安顿好后也去了林府一遭。这回林府倒没将人拒之门外，而是好生地将人迎了进去。

“林兄好大的派头。”王陆安端起茶盏饮了口，笑道，“听说连日闭门谢客，连巡抚上门都给挡了回去，我叩门前可是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连我也不见。看你现在能蹦能跳的，就是这么病重垂危的？难不成我是什么灵丹妙药，一见了我就速好了？”

“三年未见，你倒是一点变化也无。”林如海笑了声，“别光顾着打趣了，且说正事。”

俩人把逻辑从头到尾盘了一遍，又对了遍口径。

林如海举了举茶盏：“若不是我此时对外已病重垂危，我必和你喝上几壶好酒的。”

“快别提。”王陆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你一提，我酒瘾就上来了，不喝不休。到时醉醺醺地出去，别人一问‘林老爷病重垂危了你还喝酒哇’，我怎么答呢？彼时在我嘴里你许是已死了，我借酒消愁来的。”

“你倒是心大。”林如海哼了声。

俩人相视，不觉大笑了半日，王陆安又举起茶壶灌茶，忽见林如海忽地将笑容一收，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胳膊：

“小心那俩人，若不然下一个躺在这儿的就是你。”

气氛一时沉静，连带着窗格中射进的太阳光束里翩跹着的尘埃都似乎凝滞了片刻。

然凝滞只是一瞬。王陆安即刻撇了撇嘴：“我可不会躺这儿，要躺也是躺我家中。话说你可知你是怎么中的招？”

“具体原因不甚明朗。”林如海摇摇头，“但应是在衙门里，一时不察着了道。请了大夫来检查，只云我平日里太过劳累，要我注重养生。说明那俩人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害人，是要我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死。横竖你自己注意些，在衙门里多用自己带着的人，别图省事儿诸事不管，回头来躺床上可没地儿哭去。”

“诶哟我的林兄。”王陆安吸了口气，笑道，“病了一场你倒变得话密起来了。你现已无事一身轻，忙了这么三四年合该好好歇歇。你就别操心了，一切有我呢。我倒是打算先和那俩人‘同流合污’一小阵，免得他们再想法子把我搞下去。”

林如海盯着王陆安的眼，片刻，唇角咧开，拍了拍他的肩。

俩人说笑一阵，王陆安起身告辞。

踏出院门后，他即刻换上了如丧考妣的神情，任谁见了都觉得他方才探视的那人命不久矣。加之他时不时叹口气，咬咬牙，嘟囔句‘那老东西’，于是街头巷尾纷纷传起了新一轮谣言——

前巡盐御史要嗝屁了，且新任巡盐御史看起来和他不怎么对付。

——

今儿，趁着府内买办出去采买，茜雪又扮作小厮也跟着一道出去逛逛。

总闷在府里，积分不太够。横竖现在韩洪二人的精力应都被王陆安转移了，自己不必杯弓蛇影地一直盯着林如海。

行至半路，茜雪和小厮们分道扬镳。领头的那人挥了挥手，转身告辞，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凑近前来，笑道：

“姐姐倒是记得早些回，近日听得坊间传闻，这条街上的客栈里住了个举止奇异的人，倒是提防着些为好。”

“哦？”茜雪来了兴趣，“怎么个奇异法？”

“我究竟只是听闻，并不得亲眼所见，也说不太出。听得是似乎喜欢在街上晃荡，在找些什么东西，还总爱搞破坏。”

“多谢。”茜雪眨了眨眼，笑道，“我会记得的。”

这条街上有家书坊，茜雪经过时陡然想起了闷在家的黛玉。熟悉原著的她自认还算了解黛玉的审美，决定淘几本书回去给黛玉看看。

她正翻着东面架子上的诗集，忽听得一声沉沉的“劳驾”。

侧头望去，她先是一眼看到了那人的薄唇。桃红色的唇瓣看着气血很旺，但那人的面庞却是白得毫无生气。

鼻梁英挺，骨骼分明，面上的线条硬朗。眉眼处被帽檐挡着，看不真切，但毫不影响茜雪做出“这是个帅哥”的判断。

还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娱乐圈会引起轰动瞬间成为顶流的超级大帅哥。

这人看着有些面善，但她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借过。”那人继续道。

通道有些窄，茜雪又站在正中间找书，恰好堵了个严严实实。她于是往书架那边靠了点，给男人留出了充足的空隙。

男人擦肩而过时，茜雪耳畔飘来了声“多谢”。

嗓音很低，像是深海里浑身萦着电打着灯笼的鱼，电流蹭地窜进了茜雪耳畔，激得她有些痒。

她揉揉耳朵，倏然想到了一件事。

劳驾……这儿有这种说法么？

她穿到这儿后似乎没听过有人说这词。

朝旁望去，那男人正在不远处站着，伸手准备抽出书来看。

她打量了会，感觉自己的目光可能不太礼貌，于是收回了视线，重新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书架上——

却听旁边忽地传来“轰隆”一声，吓了茜雪一跳。她连忙扭过头，只见那整个书架朝后翻去了，接着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书架砸倒一个，十来个书架英勇牺牲。

茜雪：……

怎么还有人看书能把书架掀了的？

要不是看男人也懵了似的定在原地，茜雪定认为这人是存心找茬来的。

眸光一转，她倏然想起了那小厮的嘱咐。

找什么东西……搞破坏……

这人莫不是小厮说的“举止奇异的”那人？

掌柜的急急忙忙赶过来，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男人低声道着歉，又从包里摸出一大块银锭递了过去，掌柜的气放到一半倏然又收了回去，眉开眼笑道：“无妨，无妨，公子请便。”

在一旁围观了一出“变脸”好戏的茜雪：……

掌柜的欢欢喜喜闭门谢客去了，那一块银锭足有十两，抵他辛辛苦苦干好几天的收入。

男人递了银锭也不走，弯下腰，犹犹豫豫地伸手，似乎是想把书架扶起来，但伸到一半又止住了，站了起来。

“公子还不走呢？”掌柜的关完门，看见男人伸到一半的手，忙噔噔噔跑过来，欠身笑道，“杜某来收拾就好。”

掌柜的姓杜。

杜掌柜也不等答言，一径走向书架，上手去扛。只是那书架有些沉，杜掌柜搬了半日，换了好几个姿势也纹丝不动。

那男人似乎想伸手帮一把，却不知为何踟蹰地没上前。茜雪看着杜掌柜皱成一团的脸，眨了眨眼，上前搭了把手。

之前砸给自己的几个“强身健体”技能已经让她的力气达到了成年壮汉的水平，俩人合力抬完了十个书架，将其立起来推回原位。

“多谢相助。”杜掌柜直起腰抹了把汗，“公子看起来个头不显，不曾想力气如此之大。看公子眼生，从前没来过我这书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