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后，谢异书依然不太明白，顾子言既然能记得阿笋是自己送给他的，为什么就不能记得以前顾靖宇是怎么对他的。
但凡还记得一点，也不可能再和顾家人走这么近，更别说动用权力替这家人谋私。
他躺在快乐椅上晃晃悠悠，天色渐黑，谢异书嘴里含着一颗荔枝核，久久没吐，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眉头皱起，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他终于想明白自己在困惑什么了。
顾子言小时候明明那么乖巧听话，柔弱可欺，后来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冷漠无情寡言少语讨人厌的？
谢异书完全想不起来，一口把荔枝核吐出老远，反正他和顾子言以后应该也没什么交集，懒得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站起身，朝着西北角的厢房和墙头吹了声口哨：“郝运，沈奕，洛达，出来吃饭了！”
西北角的某间厢房里闪出一人，直直掠过谢异书前往了饭厅，同时，墙头的一片榕树叶子动了动，饭厅里顷刻间便又多了一人。
阿竹站在饭桌边，看着这一惊一乍突然出现的两人，手里端的菜差点没稳住。
谢异书进门时，郝运已经在敲碗了。
洛达面无表情地坐在他旁边，姿态端正，锦衣卫的气质拿捏得很到位，谢异书问道：“沈奕呢？又不吃饭？”
郝运撇了撇嘴：“在屋里钻研医书呢，别管他了，王爷，咱们开饭吧。”
谢异书坐下：“他钻研医术，你呢？你不钻研你的方术了？”
郝运舔了舔唇角：“哈哈，这不是王府的日子太好了吗？我郝运游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过过这种神仙日子，等我先舒坦两天，然后再去算命挣钱！”
洛达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三人开饭，谢异书看起来没什么食欲，吃了两口饭就卸了力，一颗头耷拉在桌面上，双手垂在身侧，没骨头似的。
洛达见状：“王爷这是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
谢异书摇头：“不，本王只是废了，手动不了了。”
阿竹闻言，开始给谢异书布菜，谢异书：“不吃饭了，阿竹，荔枝。”
“哦。”阿竹开始剥皮。
谢异书嚼吧嚼吧，又嚼吧嚼吧，郝运突然神奇地看着他：“王府的荔枝没有核吗？”
谢异书微笑：“懒得吐，吞掉了。”
阿竹瞳孔瞪大：“王爷！人可以懒，但不能懒成这样！”
谢异书从桌上撑起来，做了个伸展运动：“三位，晚安，本王要去睡觉了。”
洛达：“王爷，晚安。”
郝运：“王爷，晚安。”
谢异书一一点头，轮到阿竹了。
阿竹：“王爷，沐浴。”
谢异书：“人为什么要沐浴，本王喜欢身上的男人味！”
阿竹没说话，郝运突然大声道：“什么男人的味道？你今天果然出去泡男人了，我就说你这个月金星换座，桃花盛开，果然没错！小爷我的命理学已经出神入化了，明天就去摆摊！横扫京城！”
谢异书：“……啧，摆摊之前还是先找沈奕给你看看脑子吧。”
郝运继续埋头扒拉饭，洛达坐在旁边，若有所思。
洛达本身是直属锦衣卫指挥使的校尉，自从一个月前谢异书回京，便被皇上钦点给了谢异书，守护王爷安全。
但今天在偷偷跟随王爷去丞相府时，他却不小心撞见了另一个同事，林风。
林风为什么会出现在丞相府？皇上究竟知不知情，自己又要不要告诉皇上？如果皇上不知情，而是丞相勾结了锦衣卫，那自己把这件事告诉皇上，林风一定会被处死。
洛达想了一天也没想明白，他看向谢异书，踟蹰道：“殿下，如果你很好的朋友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你会选择包庇他还是揭发他？”
谢异书摸了摸下巴：“是很好的朋友吗？”
洛达点头。
谢异书：“那你已经确定，他做的这件事情‘不太好’吗？”
洛达沉默：“不确定。但是我去问他肯定也不会告诉我。”
谢异书想了想：“这样啊……如果是本王的话本王应该不会包庇他，也不会揭发他的。”
洛达：“那王爷会怎么做呢？”
谢异书道：“他既然是本王最好的朋友，那他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他自有选择。”
洛达似懂非懂，谢异书做完指路人，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心情舒畅了些，他回到卧室，阿竹已经准备好了热水，谢异书脱衣准备沐浴。
外袍一掀开，一股子药香扑面而来，谢异书微怔，把脸埋进那外袍又吸了一口气。
草，这药味道怎么这么香？
一股药香中，似乎还混杂着顾子言身上特有的香气，杂糅在一起，有点上头。
谢异书禁不住想，这到底是什么熏香，持香竟然这么久。
他自从回京后，为了坐牢自己的纨绔地位，出入南风馆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南风馆里的脂粉气总让他难以适应，但某些哥儿身上的气味还算清淡幽香。
但那不是熏香，而是哥儿特有的信香。
谢异书年少时出入风月场所，因此知道，哥儿会把自己的信香当做引诱男人的工具，为此失足的达官显贵数不胜数，谢异书向来很难理解这种气味的吸引力。
今天却像是见识到了。
顾子言身上的味道……竟然和传闻中能引人丧失理智的信香有几分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异书发梢被蹭得有些凌乱，微微翘起，他握着那件外袍，突地想起郝运方才在饭厅说的话，心头像是被什么啮了一下，有点心虚。
扔烫手山芋似的，谢异书反手把外袍丢到了地上，三下五除二钻进了水里，耳边是水流的隆隆声，是一种嘈杂的静谧。
他难得静了下来。
突然，在这阵静谧中，恍惚出现了一道瓮声瓮气的嗓音。
谢异书睁眼，从木桶里探出头，脸色被热水氤氲得有些发红，他咬了咬牙，唇角轻启，低声像是在喃喃自语：“小书？”
四周静默，他又念了一遍。
顾子言以前叫他小书吗？
带着这个问题，谢异书在木桶里泡了许久，直泡到水凉，差点在凉水里睡过去。
第二天，谢异书换了身轻便的行头，神清气爽地去丞相府二度探病。
顾子言撞到头这回事，谢异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他此行没带上阿竹，到达丞相府时不过辰时，一众穿着朝服的官员已经把丞相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谢异书打扮得简单，长发用红绸束成了高马尾，加上身上吊儿郎当的少年气，因此看起来不像王爷，更像是丞相府请来的清客。
他刚回京一个多月，大部分朝臣不认识他，也是情有可原。
谢异书靠近丞相府门，制止了管事向他行礼，反手用折扇拦住了某位官员的去路：“你手里抱着这一摞公文，是去干嘛？”
那小官员生得矮小，高高的一摞题本几乎要把他整个人埋住，听谢异书问话，忙中抽闲道：“当然是给丞相大人过目啊。”
谢异书皱眉：“你应该是通政使司的官员吧，这些题本奏本不送去中堂，送来丞相府做什么？丞相现在需要的是养病。”
小官员脚步飞快朝丞相府的政事堂走：“我知道啊，就是因为顾相要在家养病，皇上才准许他在家办公的，你一个王府清客，天天只知道舞文弄墨风花雪月的，哪里知道朝中的事情。中堂其他官僚处理的题奏皇上根本就不满意，必须得有顾相的票拟皇上才会给下批。等顾相过目之后，那些剩下的不太重要的公文，才会送到中堂让平章大人他们处理。”
谢异书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回事。
皇兄居然这么器重顾子言的吗？直接把中堂的事务全权交给顾子言一个人干？
那可是好几十个人的工作量啊。
怪不得旁人都说顾子言命不久矣，这不过劳死才是有鬼了。
他跟着那小官员朝政事堂走，一边走一边问道：“那皇x……上这么偏宠顾相，中堂的人都不会有怨言吗？”
那小官员瞟了谢异书一眼，像是确认谢异书啥也不懂，于是放心和他掰扯：“官职低的自然不会有怨言，不用干活还可以食俸禄，这不是一辈子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吗？但是那些大一点的官就说不准了……据说啊，前段时间还有中书省的官员弹劾顾相结党营私，甚至说他篡改奏章，假传圣意呢。”
谢异书挑眉，一脸诧异地看着这个通政使司的小官：“这你都清楚啊？消息挺灵通。”
小官员道：“哈哈，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毕竟皇上没处罚顾相，那应该是空穴来风。”
谢异书点点头：“既然知道是空穴来风，那你还敢乱传谣？”
？？？
小官员猛然对上谢异书的视线，后知后觉似的，脸色一白。
谢异书粲然一笑：“我可是丞相府的清客，丞相身边的大红人，你就不怕我在丞相那儿参你一本？”
小官：“！！！”
魔鬼！
给他十个脑袋他也不敢得罪顾相啊，先别说顾相是忠是奸了，就单凭皇上对顾相的宠信程度，顾相直接当朝打死他，都不会有人替他说半句。
小官：QAQ
两人已经到了政事堂门口，谢异书见他都快被吓哭了，心道顾子言的名声确实骇人得很，他朝那小官摊开手：“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小官忙道：“什么机会？您说。”
谢异书从他手中接过那高高一摞公文：“这个差事交给我，我帮你去送，让我也在丞相跟前现现眼。”
小官唯唯诺诺地应了，见谢异书捧着公文朝堂内走，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道：“你不是丞相身边的大红人吗？还需要在丞相面前现眼？”
谢异书左脚踏上门前石阶，突然加速跑得飞快：“这位兄台，你造化不够啊，这个现眼的机会被我骗了吧，哈哈哈哈哈。”
小官：！！！
神经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