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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正在坏掉的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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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异书抱着那一摞公文,一步三晃地进了政事堂。

堂内站着一队官吏,正挨个给顾子言汇报工作,谢异书缀在人群最后,目光朝案牍后瞟。

一摞摞厚重的案牍把顾子言遮得严严实实,谢异书不禁在心底倒吸了口气,这大安朝的丞相,真不是好当的。

顾子言头上还缠着绷带,雪白的布料沁出一点斑驳血渍,殿内不时传来压抑不住的闷咳。

谢异书听不真切,但每个官吏都带着洋洋洒洒一堆要紧事要汇报,他在队伍最末尾百无聊赖地等,一会儿听户部的说哪里缺钱要拨款,一会又听兵部的说哪里骚动要征兵,再过一会又听工部的说哪里水患要修筑堤坝,还有礼部前些时日的宫宴,明年的春闱也要先预热一下,以及各地方布政使司递上来的工作报告,甚至连给皇上问安的奏本都送了过来。

谢异书单是听着头都大了。

顾子言先是让一群人挨个汇报了一通,然后删繁就简,快狠准地从每个官员汇报的繁多事务中挑出最急最重的事最先处理,他神情沉肃,少言寡语,浑身的病气也盖不住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威严。

一群官吏站在他面前,大气也不敢出,在这燃着地龙的殿内,汗水浸湿了后心。

谢异书等了快半个时辰,站得腰酸背痛,走神走了个彻底。

丝毫没注意到官员陆陆续续散尽,殿内只剩下了他和顾子言。

顾相处理政务时不喜旁边有人,就连一个端茶递水的小厮都见不着,因此,此时,殿内抱着一摞公务的红衣青年就显得分外突兀。

谢异书还在想中午去哪吃饭,一道冒着寒气的嗓音打断了他:“念。”

回神,谢异书猛地打了个哆嗦,颇有一种在书院打瞌睡被先生抓包的错觉,他正了正身,把那一摞公务放到了一旁:“本……”

本想给顾子言来个下马威,谁料顾子言正靠在宽大的交椅上闭目养神,根本没看他。

眼下青黑,额角的血迹像是比谢异书刚来时扩散了一圈。

不知怎的,见人累成这样,谢异书就没了顶撞他的心思,而是规规矩矩地拿起一封奏本,刻意压低了嗓音,正准备给顾子言汇报,打眼一扫那折子上的内容。

谢异书沉默了。

这条折子的内容,实在是有点荒谬。

竟然是都察院的人弹劾顾子言笼络皇亲的,但现在皇上无子嗣无父母,全天下唯一的皇亲,就是谢异书。

谢异书似是完全没想过,自己刚回京不久,不过是昨日来过一趟丞相府,便能被拿来如此做文章。

那奏章,话里话外都在说顾子言和逸王走得太近,关系匪浅。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把谢异书和顾子言年少时相识的事情都给扒拉出来了。

大殿内一片安静,顾子言似是察觉到异样,睁眼,谢异书心头莫名微紧,突然转过身,想换一封折子汇报。

动作仓促,奏章的边缘磕到桌角,摔到了地上。

他弯腰想去捡,却被一只手先一步捡了起来。

苍白的手腕血管明晰,泛着淡淡的青,一边捏着奏本,一边把谢异书扶了起来:“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谢异书没回答他的话,只是略微抬头看着顾子言,像是想通了什么关窍:“丞相如此克己守礼,是为了避嫌?”

顾子言眼神飞快地扫了一遍那奏章,再看向谢异书,眉目舒展开:“没有,只是单纯地怕过了病气给殿下,朝中的这些事情常有,殿下不用管。”

谢异书确实不喜欢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他靠在桌案上:“那你要怎么解决?”

顾子言微微一笑,当着谢异书的面,嗤啦一声,把那奏章撕成碎片,扔进了一旁的炭火盆内。

谢异书怔住:“……你是要欺君不报?”

顾子言眸光温和地看向他:“殿下既然知晓你我清白,那欺君的自然是这上奏之人。”

他说着,从桌屉内取出一页宣纸,蘸墨,书写。

谢异书虽然常年不在朝中混迹,但还是被顾子言的举止吓了一跳:“篡改奏章?”

顾子言还真他娘的是个奸佞?

顾子言盯着纸页的眸光深沉,抬头回答谢异书时却显得异常温和:“不是篡改,是复拓。佥都御史的字迹有碍观瞻,臣替他重新抄录一份。”

谢异书沉默片刻:

“你现在做的事情,可比这个弹劾的罪证大多了。”

他对顾子言惊世骇俗的行为并不赞同,指尖搭在桌沿,没什么规律地轻敲。

顾子言的袍袖突然拂过他手背,笔墨点点溅在了案边,他俯身靠近谢异书,像是在真心发问:“殿下会向皇上举报臣吗?”

谢异书偏过头,和他猛然对上眼又错开:“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顾子言一笑:“所以殿下的意思,是要包庇臣?”

他咬字极轻,包庇二字微扬,莫名有几分缱绻暧昧。

谢异书在桌案上蹭了蹭手心的汗:“你又不是我的人,我有什么好包庇的?这天下是皇兄的,他想怎么管怎么管,至于你,虽然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情确实罪该万死,但是,佥都御史呈报的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东西。本王,就放你一马。”

谢异书不想插手干预朝廷的这些事,他天生就就不是这块料,也知道朝堂之事,沾上一点就再难摘干净。

在谢异书眼里,顾子言只是不把皇权放在眼里,还没有做出祸国殃民的事情。

那就不算罪不可恕。

逸王殿下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种行为已经是徇私枉法。

顾子言低眉,白皙的指尖沾染了些墨渍:“那若是此次弹劾与殿下无关,殿下并不知晓真相,还会相信臣吗?”

谢异书从他的目光里看见一些灼然,低头,嘟囔道:“凭什么相信你?”

顾子言像被这句孩子气的话逗乐了,他眉眼微弯:“凭殿下对臣知根知底,凭臣对殿下绝无二心。”

顾子言整个人都是冷的,明明周遭都萦绕着寒气,谢异书却被他沙哑的话烫出了个豁口,他往一边退了一步:“你现在这样,本王可以试图怀疑你笼络皇亲了。”

“若是殿下弹劾臣,臣甘愿赴死。”

谢异书脑子里嗡了一声,顾子言……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你不要命是你的事情,本王还不想招惹上人命。”

顾子言突然定定地看着他:“迟早会惹上的。”

谢异书:???说什么疯话呢?

他不想再和顾子言聊下去,总觉得今天顾子言的情况太不对劲,谢异书故作自然地推了推那一摞公文,扭身想走:“你继续处理你的事情吧,本王就是来探探病,先回去了。”

“殿下明日还来吗?”

像是漫不经心的一个问题,谢异书也漫不经心地回答:“顾相既能处理公务,那病应当是快痊愈了,本王明日便不来妨碍……”

哗啦一声响,谢异书回身去看,桌上的公文散了一地,顾子言弯腰撑着桌案,额角的绷带迅速被血迹晕染。

他像是难受的紧,脸色煞白,血迹落在案台上,沾污了雪白的宣纸。

谢异书站在门边,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看他,稍一停滞,不久,像是铁了心要和顾子言,和这勾心斗角的朝廷划清干系,他继续朝屋外走:“本王去替丞相宣太医。”

顾子言视线迷乱,一条血线顺着眉骨划过他眼睫,他抬头,在一片血雾中看向谢异书的背影,突然抬手,覆上了额头。

果真是烧糊涂了。

这种话竟也敢说。

额角的血迹越发汹涌,镇尺尖锐一角的血渍已经干涸,顾子言仰靠在椅背上,闭眼,盖住了眼底可怕的猩红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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