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风又起。
白雪积压在枝头，朔风一吹，或纷纷扬扬的飘落些许，或扑簌簌的下落于地，似有还无的淅索轻响，如同低语般温柔缱绻。
早开的几枝红梅，少女薄红的颜色，卧壑孤松的身姿，非但不违和，反而衬的热烈又坚韧。
茫茫雪地，只生了这一株。
雪映红梅，本就夺目。哪怕孤芳自赏，也无可厚非。
“好一枝傲骨绝色。”
正感慨的年轻男子不禁走进了些许，随后又退了回来，摇头笑道：
“不可不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朕这浊人走近了，反而破坏其色，可惜啊。”
他身后还跪了一人，此处虽是皇帝必经小路，时刻都有宫人打扫干净，但毕竟是石板，寒天无雪也是冰冷硌人。
即使如此，那人还是跪的身姿笔直。
褐亭，雪地，红梅，龙袍，黑衣。
画面相得益彰，颜色各衬鲜明。
“陛下真龙之身，非是凡俗庸浊。”
跪地者平静回应，声音似雪地般清冷。
“罢了，不必哄朕，你心中要真是这么想，朕还要重新认识你。”
跪地者不语，男子亦沉默。
此处忽然静谧，只余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愈发清寂。
半晌，男子的声音随风而过。
“仲父今日前去暗卫营了吧？”
“是。”
“他挑选的是哪位？”
“贰叁。”
男子忽的一顿，“……贰叁？”
不知为何，声音有微妙的，难以觉察的欣喜一闪而过。
但他又迅速嗔怪道：“仲父不是需要能侦能武的吗？你就为他挑了这么个靠后位次的人？”
身后黑衣人略一弯腰：“属下也另挑了英才，可胥相自己选择了那位。”
“也不怪你，朕这仲父真是，平日眼光极好，怎的事关己身安危之时，又给挑走眼了。”
男子面露担忧之色，话语里满是惋惜。
黑衣人尚未接话，男子又突然问到：
“暗壹还是不在暗卫营吗？”
后方黑衣武者放置于地的手忽然微妙的蜷缩了一下，但声线还是平静无波：
“暗壹离京未归。”
“怎么？西戎一事还没解决？”
“不，暗壹行动无碍，适才传来消息，正欲禀报陛下。赤斑王按计划已被毒死，西戎王室大乱，原有势力涨落不定，所以需安插新的内应，暗壹目前在着手安排此事。”
“好！这下是狠狠折了西戎之势！做的不错。”男子不由自主猛一拍掌，“朕心甚慰！”
黑衣人也开口赞同：“确实是国之幸事。”
男子似是兴奋不已，走了两步，畅快的笑声在亭廊间嚣张的回荡着。
募的，他忽然开口，说的奇怪：“你还是很忠诚啊，和朕知道的一样呢。”
黑衣人面具下的眉头微皱，心中警醒，但还是似往常一般淡然以对：
“忠于陛下，是臣之本分。”
男子淡淡的笑了，“嗯”的一声，不轻不重。
黑衣人却眼角轻跳。
“不过，若让暗壹留置西戎安排谍报，实属大材小用，内应之事还需他安排？尽快将他召回。”
今日的黑衣人并未直接领命，而是一反常态的直言相询:
“陛下有何事需用暗壹？”
男子猛的转身大怒：“多嘴！怎么？！朕的事，还需要向你一个佥事请示吗？”
他迅速俯身谢罪：
“臣不敢，是臣僭越。”
男子一甩衣袖：“罢了，念你素日得体合矩，如今又有如此佳信，那就下去后自领十板，以儆效尤。”
“臣领旨，谢皇上开恩。”
男子沉吟：“还有，既然暗壹又为国境安定立下大功，恰好军器局用进贡软金制成一批软剑，对持者要求极高，大抵只有暗卫营中少量可用，
刚好赏他一把，带给他，另赐他黄金百两，……
至于官爵一事，朕思索之后再定。”
“是。”
男子一挥手：“行了，地上凉，下去吧。”
黑衣人叩首离去。
待穿过小半路途，风中似有一两下如雪落后树枝弹起的声音。
他默然，看来陛下身边的暗卫又多了几个。也似乎，疑心了……
黑衣人暗叹一口气，快步离开。
而那身着黄袍之人盯着眼前梅树，轻启唇似在对梅树说话：“你冷吗？”
寂寂无声，无人应答。
片刻，他“哧”的自嘲一笑，又低头喃喃道：
“那南疆……会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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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位于皇城林场外，雍都不易居之地。
世人皆知当今圣上与宰相君臣一心，爱护和睦，尊其为仲父，事事皆牵挂顾虑，多有恩赏。故相府的选址亦是皇上精挑细选。
为让他少奔波劳碌，就将其建在皇城极为相近之处。
为达到依山傍水之效，还专门令工部为其修建矮山，周引溪水。端的是一片大好风光。
若不是胥昭历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常于民同乐，且相府内设极为简洁素净，也无与自身地位相当的奢华之物，堪堪于多年保持着清廉之名……只怕早已引发怨怼，斥责有违圣上重用。
有一说一，相府周围风景确实清美如画。
即使是枯冬，亦有苍山披雪，澄水封冻，莹莹相照。更添黑木琼枝，青板蜿蜒，素色淡雅。
枝杈弯折的弧度都有种浑然天成的秀致。
远处松柏枝冠参天耸立，又曲折横生，却不显杂乱，反有铮铮铁骨，气质凌然之感。
只不过，如果配上相府那朱漆斑驳的大门，缺了一角的石狮，周遭还空荡荡无人守候的荒凉黯淡，还有看不出成色的叩环来看的话……
如同山间偶尔会得见前朝所存的断壁残垣
说好听了，勉强叫个古色古香，说难听点，就是煞风景。
修整极好的外部环境和格格不入的相府门面对比鲜明。
但胥昭每次一看外面风景就想笑，自己勤俭拒奢，能散的财物都散了，偏偏只是因为此处是御赐，需得顺应世俗，感恩戴德的细心呵护。
如此便要大费周章，投入良多的去修缮……费用甚至超过了他相府大半年用度。
蒙恩君上所赐之物，才最是人间留不住。
天色已经有些沉了，崔沐依然轻灵的跟随在胥昭之后下车，悄无声息的落于雪地之中。
老车夫慢慢转入马厩，消失在路口处。
胥昭却没有叩门，而是站在门前，似在欣赏着这幅画面，崔沐便也站在他身后，默默环顾着周遭环境。陪他一起看着前方的风景。
“这里好看吗？”胥昭背着手突然问道。
崔沐一怔，他本能的感觉，胥昭并不是在炫耀此处风景，或是想得到夸奖。
他略一思索，只道：“属下俗人，并不能欣赏风光之妙，只觉虽是自然美景，却匠气略重。”
答案不甚有礼，胥昭只低头一笑，没有说话。
简单的答案，直言的性子。但胥昭并未觉得崔沐只是随意一说。
四两拨千斤的以俗人之称来避免评价不合而让人怪罪，也顺便以此不做完全夸赞来营造自己耿直性子，而直人，最受他们这类官场浮沉，勾心斗角之人的喜好。
而且，他总觉得，此人是在顺应他的心思，不是他疑心多虑，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胥昭的确没有认为此处如他人所言，美得不可方物，值得欣赏……那帮人不过是为吹捧皇上罢了，在他看来，着实失之自然，太过精致，反而无趣。
崔沐……不简单……
而此时的崔沐不知怎的，似乎对那座山石和一株盘根错节的冬青很感兴趣。
他适才迈出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随后转身回到胥昭身旁。
胥昭疑惑的看向他，他只摇头表示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小知识：
有的帝王对宰相重臣尊称仲父、相父、相君、上相、上辅、中堂、师相、 台阁、闺台等，并不是只指父亲的第一个弟弟哈。
（没错，我无能，我只是资料的搬运工）
还有~古代的金不一定指的是黄金，也常用来泛指其他金属，注意区别。
最后，阿沐怎么会能力靠后呢？（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