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灯火煌煌,但毕竟地底之中,还是略有昏沉之色,黑衣的身影被无限拉长,两侧的石壁映着他一闪而过的痕迹。
如同烛光轻微黯淡一下又重新恢复,近乎像是错觉。
门前的暗室稍稍有些不同,较先前一路行进所经过的诸多石门相比雕刻更为精细。
崔沐入钥,走了进去。
东西已经整理完毕,他细细检查了一番,便将箱子扣好。
顷刻间又消失在了此处。
片刻,他到了一处极为宏阔的内殿中。
此处是暗卫营中枢所在,一路守备层层叠叠,森严无比。
崔沐畅行而过,
最终停在了一处小厅入口前。
里间守门的暗卫看到他,眼神凛然。
此是佥事直属之所,非级别不得入内。
而且,恪职三年,来者寥寥无几,就算遮面,他也确保此人他从未见过。
崔沐却是目标明确,直直地拎箱入内。
守门暗卫微一皱眉,刚伸出手,来人便将一块令牌递了过去。
那守门人只一看,心中一惊。
这是营中佥事亲发的最高限令。
令牌不可销毁,来人不得审物。
这位是……?他默默看了崔沐一眼。
崔沐耐心等待着。
守门暗卫细细确认后恭敬地递给他,低头让开一条道路。
“有劳。”
一桌一椅和格外庞大的公文对比鲜明。
“来了?”
黑衣武者起身,难得有些和煦的笑了笑,“还是一样,属你最为准时。”
他边说着,边将一个软匣递给他。
“是属下本分。”崔沐接过。
分量很轻,但形体应该不小。
“打开看看,那位所赐。”黑衣武者微朝上拱了拱手,意思不言而喻。
崔沐应声,抽出了一条绣着暗金纹的长带。
他轻一触摸……软剑?
那剑身通体漆黑,极其轻薄,但烛火映照上去,剑尖反射的光芒竟冷冽刺目的令人不敢逼视。
崔沐腰间其实亦是一条软剑。
“较你惯用的改进良多,也更轻,应当会顺手,你换用就好。”
他将软剑收起,一揖:“谢佥事。”
“那位问起你了,我说你尚在布置西戎谍网,那位便催你回京,但不曾说让你做何事,也不知是否是我多想,看来应当是私事。”
崔沐也有些疑惑:“一门之人不可入宫面圣,只营国体外务乃律法,何不派专司审查之人前去?”
“不知,讳莫如深,”黑衣人又看向崔沐:“何况,此任也未曾让你专营国务,而是派你前去……。”
崔沐只一摇头:“应当应份,并无不愿,此间所托亦是律法,属下定会尽力。”
黑衣佥事将嘱托的话咽进肚子,多年来,这人始终似乎总能看透他人心中担忧,也似乎猜到了许多。
“多谢,若有所需我定会帮衬。”
“那上托之事?”
“……再等,我会安排,实时联络。”
“属下遵命。”
“一路注意,小心为上。”
“是。”
“等等……,”黑衣人又唤住正欲离开的崔沐,“依你之见,他如何?”
他说的隐晦,崔沐却领会到了所问着谁,他停下脚步,忽然间,真的在认真思索,“相处时日不多,并谈不上了解。但依目前所见,应该……”
“怎么?”
“此任值得。”
守门的暗卫见到崔沐便是一礼,他点头回礼便离开此处。
暗卫看着那位大人离去的身法暗暗心惊,着实是不可语之贵者。
崔沐稳步行进,走向另一条暗道,和他同胥昭一起离开的方向不同——那条甬道接待外客时才会开启,如今早已关闭。
步步前行,弹指间,身影不见。
胥昭下了车,稳步向前走去。
他向来需早到,还好住所近,不然寅初就得侯着。
他后日便要启程南疆,今日的朝会大头算是为他临别饯行。
他正了正衣冠,看向左掖门。
官员行列缓缓向前行进着,肃穆的近乎压抑,胥昭也轻轻点头回应着几处躬身问候,但他能感觉到,今日那些人也不过是碍于礼节,个个却不似往常面带谄笑。
呵……他们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不想太过于得罪他,失之礼数,但也因圣上暗中可能潜藏的态度,又不想让圣上觉得捧他而感到不顺,秋后算账。
个个变脸比翻书还快,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不必巴结,就是舒坦吧?
他眼中讥诮藏在深处。
不过也好,他每次看见那些虚假多少都觉得反感,却也不得不逢场作戏,笑脸相迎一番。
不然,他早已没了容身之地,定被群攻而诬之。
其实无论何时,年少而身居高位者,最受人嫉恨。
无他,唯觉不公耳。
哪怕此人从未行过悖逆之事,哪怕此人勤勤恳恳,不为名声。
可,正因如此,当任凭他人如何努力,如何钻营,为了功名利禄违心弃尊的点头哈腰,胆战心惊的媚上欺下,年少的清高志气被诡谲鸦聚的官场步步消磨,清廉正直的信念让趾高气昂的大人狠狠踩在脚下。
更何况,有人已老朽之身才中举人,将近入土始任卑职。
背信弃义,愤懑怨怼的爬上来,想着一雪前耻,大展威风,又继续对下属颐指气使,发泄破碎的半生,却从不提年少轻狂时许下的一朝青云,封侯拜相。
即使提起,只是伪作,自己都不信了。
当那些半百之人仰头时,还是只能见到一个光风霁月,风评极佳的清影,他们却都面目全非,垂垂老矣。
不是什么达官贵人之后,不靠父辈恩荫的反而更令人难堪。
耗尽的血气和殆尽的勇气,抛弃掉的过去与意气始终在提醒着他们,那个都能当他们儿孙之辈的身影完成了他们已不曾奢望的自己。
而且,自己还是躬身行礼之人,黄口小儿凭什么比履历丰富的他们站高望远。
被岁月和现实蹉跎的有些扭曲的人,很难意平。
此时,并不会在意你的能力,眼中只有你的地位,心里只会痛斥上天不公。
故,可欣慰所叹后生可畏,不怀他意,真正凭本心与之相交的也只有寥寥无几……
忽的,人群如石子投湖般微起波澜。
漾开的水纹伴着几句极轻的低语传入正在闭目养神的胥昭耳中。
……谁?!
胥昭猛的睁开眼睛,侧首看向后方。
只见一位头发斑白,身形消瘦的老人被礼官搀扶着缓步前来,他似乎本欲按序排队,但把礼官吓了一跳,急忙示意老人家往前走,所经之处官员皆一揖到底,都不敢让老人家站到后面。
他笑呵呵的应着问候,慢慢向前走去。
胥昭亦然震惊不已,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位是……毅德公!
作者有话要说:古代上朝是先要排队,而且还要尽量保持肃静的。吵嚷咳嗽的人会被巡查的礼官认为失礼,用小本本记下来。所以电视剧里官员上朝进殿途中还能不时窃窃私语,甚至大声笑着聊天是不太合理的。
嘶……突然在想,什么时候安排胥胥看阿沐摘面具呢?(轻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