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天气凛寒的缘故,车马肆鲜有人至,一个身量极高,身着青衫的青年径直走向一家格外气派的铺面。
风有些大,吹起了青年的帷帽,面纱略起,露出形状极为优美的薄唇。
他解下披风,走了进去。
“客官,您是来购车还是取货?”
青年回头看向问话之人。
“购车。”
坐在堂前的掌柜细细打量来人,那位青年客官衣着纹饰看着简单,但材质上好,即使遮着面,长身玉立之姿也使得周身气质极为清贵。
不过购车之事,一般都是仆从或者管家来办,这位青年怎么也不像前两者,可能有些贵人就是喜欢自己挑选。
还是得亲自招呼一下。
思及此,他立刻笑容可掬道:“客官对车厢外板有什么要求?”
青年思索了一会,认真地道:
“不可太奢华,主体低调,颜色可选深木,不显眼最好。
车厢材质用硬木嵌钢,结实一些,轮和辕都用好的,可抵长途跋涉。”
“好嘞,咱的质量您大可放心。”
店中掌柜乐呵呵的记下来,客官要求条理清晰最是方便。
他的店本就处在上流,货品价格非一般人能负担得起。而这位客官要用的材质乃是新进,定价极高,这可是个大主顾啊。
掌柜已经换了称呼。
“那上客对内饰有何要求?”
青年回想了一下,问道:
“贵店的车厢内能否自带御寒之物?”
“当然,只要您有要求,小店必定让您满意。手炉,脚炉,暖帘,挡风都给您备好,保证冬暖如春。”
他想了想,又试探着道:
“就看上客您需要什么档次了。”
青年淡淡道:“都安排上吧。”
“好好好。”
大掌柜一连声应和,直接笑出了和气生财的范例。
“尽量内敛一些,多谢。”
“好嘞,制式普通一些是吧。”
“是。”
掌柜仔细地记了下来。
真正的贵人都显山不露水,他懂。他看着这个一直端立的青年,不免心生好感,年纪轻轻就沉稳不轻浮,挺难得的。
安排了小二坐堂,他领着这位贵客前去挑选。
成品已有,只要按上客的要求再改进一番就好,酉时交货,完全足够。
半晌,掌柜恭恭敬敬的将青年送出了门,看着柜台上黄澄澄的金子,属实笑的合不拢嘴。
大方阔绰,世间好人呐。
一会,马市一位贵人出手慷慨,极具慧眼的订下三匹神驹,连店家都说厉害。
甚至把饲马的精秣都包圆了。
相府内,崔大人回来了。
小胡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自己,出门迎接大人。
相爷安顿过,以后他就负责侍奉崔大人,不过……他低头看看自己,叹了口气,适才吃肘子吃的正香,糊了一手油,看着就不像个精干的人,希望崔大人不要嫌弃他。
“大人、大人回来了?我给您准备茶点,您休息一会吧。”
他对崔大人总是有种莫名的敬畏。
小胡默默背过手,极力掩饰自己狼狈的模样,略微紧张。
不过,手遮住了,衣服却还是脏的。
崔大人一如既往的礼貌颔首,并没有流露一丝不满。
“多谢,有劳了。”
“您太客气了。”
小胡挠头一笑,为崔大人对他这份尊重感到高兴。
崔大人果然是很好的人啊。
他领着崔大人回院中,小径蜿蜒曲折,青石透着水似的亮。
小胡偷偷打量着崔沐。
今日崔大人倒不是一身玄墨,青衣长披,帘纱飘逸,洗去肃杀之气,多了风雅。
许是因为崔大人平日气场凛然,令人不敢直视,便未曾注意到崔大人的仪态立姿都极有风度,翩然端凝,今日换了身衣服,便立刻显出清骨来。
晴光透过,薄纱下的轮廓影影绰绰。
不甚清晰,但能窥见朦胧间的模样。
小胡又悄悄瞥了一眼,即使模糊也能看出崔大人相貌决计不差,应当长得很好看吧。
可惜崔大人身为暗卫,大抵不喜露面。
其实他还挺好奇崔大人到底长什么样。
“小胡,你可以先带我去找一下相府驾车的张伯吗?”
身旁的崔大人突然开口。
小胡一怔,随即意识到大人说的是让他帮忙,不是他偷瞄大人被抓包了,松了口气。只见崔大人垂头温和地看着他。
呀,等等!崔大人是有事找我!
小少年雀跃应道:“没问题。”
崔沐想了想,应该给小胡解释一下。
“我找张伯有些事,稍后给你说明,一会还要请你帮一下忙。”
小胡乐道:“没事大人,相爷不是说过了吗,您在相府不受限,有什么需要直接做就好,咱们定会尽力相助,不用您说明原因的,再说了,您做的事定然对相府无害。”
崔沐心中有些微妙的感觉,说不上来。
这么信任我吗?
从马厩回来,两人去客房暂时修整。
待小胡把茶点撤了下去,崔沐擦拭着手指,目光触及室内陈设,有些柔和。
“你去忙吧,后日便要启程南疆,需得收拾行装了。”
“是。”
小胡应声刚出门,又想起来了,对崔沐道:“对了大人,毅德公派人将您给相爷准备的狐裘送回来了,可能是相爷给国公老爷穿了。”
崔沐疑惑,毅德公今日上朝了?
“无事,那等会我再送过去吧。”
小胡暗暗赞叹一声崔大人的贴心。大人不仅连天寒官服薄都惦记着,还为相爷出行准备车马。
这样的暗卫,简直是相爷之福。
他也不好再劳烦大人,躬身回道:
“无事,不敢再麻烦大人,我已经差人去送了,大人午休吧。”
“好。”
小胡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远了。
崔沐轻轻摘下帷帽,揉了揉眉心。
他收拾好,想在榻上小憩一会。
天窗下透进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
容颜有如玉的质感。
今日他前去购置马车也是一时之念,也许是基于胥大人待他不薄,也许是那日的温暖感。
那是他至今所度过的最平静温和的雪夜。
他说不清,但总觉得需得回报一番。
尤其是当他知道胥大人把最好的衣物料子全留给他之后。
其实他没有送人礼物的经验。
可能因为他未曾得到什么馈赠,也不怎么会关心别人,所以不知如何能让对方感到所赠之物有意义。
况且他并没有和大人相处多长时间,并不能多了解一些他的喜好。
他想了好久,还是觉得送个代步之物最合适。大人的马车着实有些寒凉,倘若去南疆,以他的经验,即使大人再能抗寒,也抵不过晨晚滴水成冰的天气。
更何况路远颠簸,恐有不测,如果车驾不够结实牢固,坐卧不够舒适,实在难熬。
大人的安全是首要的。
而且南疆行程辛苦,若是途中再休息不好……
思前想后,崔沐第一次略有忐忑不安的感觉,大人应当能用的上吧?
他缓缓闭上眼睛。
胥昭从政事堂走出来,活动了好一阵筋骨才缓了过来。
今日积压公文实在太多,忙的昏天黑地才得以喘口气。
他正欲迈步,远处却传来了一声清亮的呼唤声。
“相君,相君大人——”
他抬头一望,是五皇子刘葑珞。
好久不见,五殿下又修竹拔节般高了许多,幼时的婴儿肥也蜕变成清秀的模样。
“臣胥昭,参见五殿下。”
五皇子一挥手,抬头看着胥昭。
“相君免礼,本宫今日找相君来,是想向您讨教一下国策卷八齐一的内容,太傅没有给本宫讲清楚,本宫就想着相君定可为本宫解惑,等您好久了,相君可还有其他公务要处理?”
胥昭和煦的笑了笑:“殿下好学不倦堪当楷模,不过臣的学问并不及太傅,且看殿下何处不解,臣可与殿下共同探讨。”
小皇子欣然一笑:“相君大人谦虚了。”小皇子边说边张望,随后指了指政事堂,“我们去那里,相君仔细给本宫讲讲可好?”
五皇子素来善学好问,待人也谦逊有礼,胥昭对他印象很不错。
“臣领命。”
待到结束,天色已经昏沉了。
冬日的暮色降临的格外快。
五皇子对他一拱手:“多谢相君解惑,不愧是相君,以本宫之愚笨,竟也得以通悟要领。”
“殿下莫要自谦,您聪慧过人,要不是殿下提点臣,臣也想不出释疑之道,殿下实在是谬赞了。”
“相君担得起,本宫叨扰相君许久,便不再耽误相君了,本宫先行一步,相君留步莫送。”
胥昭躬身:“臣恭送殿下。”
他一出来,冷风便狠狠席卷而来。
胥昭裹了裹衣物,有些瑟缩。
“丞相大人——,您的衣服。”
又是谁?
胥昭望向声音传来之处,只见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跑过来,手中还捧着一件狐裘。
“怎么就给我一个人准备了?”
小太监恭敬道:“回胥相,是您相府的人送来的。”
胥昭疑惑,皇帝先前赏赐的狐裘不长这样啊,而且他早把那件狐裘送给一个老妇人了。
小太监看他接的犹豫,又机灵地补充道:“一开始是一位穿着黑衣服的大人送过来的,看着像个武者。结果您不是把衣服给了国公爷吗?您府里怕您着凉,就又托小的给您送过来。”
黑衣……是崔沐吗?
胥昭将狐裘披到身上,道一声有劳。
寒风立刻被厚实的衣物遮挡在外。
他不自觉笑了一下,多谢崔大人了。
待他被沿路巡逻的禁军提灯护送到宫门外时,却一瞬间怔愣在那里。
宫墙悬挂的灯笼晕开暖黄色的光,光下停着一辆马车。
让他驻足的,是那个坐在车轼上的人。
那人一袭青衫,面隐帷纱,腿轻搭在辕木上,但不在灯火笼罩下。
他正仰头看着夜幕,似在出神。
胥昭矗立不动。
他缘何停顿?
只因他迈步注视那人之时,那人面纱轻扬,露出了大半侧脸,雾色月华恰到好处地点缀其上。
胜似月华。
胥昭甚至有一瞬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作者有话要说:写啊写啊写啊写——
在去甘南的路上写的,车辆颠簸,思绪也被晃散了。
没有被封王的皇子自称本宫喔,并不是后宫才用这类自称。
嘶,上一章狐裘的设定修整了一下,可能有一位读者看了上章旧文,给宝说一声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