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4日晴

昨晚想了很多事情，一直睡不着。早上起来，明显感到没睡好，脑袋昏沉沉，一张口就打哈欠的程度。

我正帮张阿姨择菜，又打了个哈欠。陆清允上前，接过我手上的菜，轻声和我说：“林元，你还是先去睡一觉吧。去吧，剩下的我帮你弄。”

我感动得涕泗横流，虽然可能是因为哈欠打多了，所以眼里饱含泪水。我感恩戴德，起身就要往屋子里走。

罗意见状，开始装模作样打哈欠。陆清允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小声道：“罗意，你前几天总是偷懒出去，就不用休息了吧？”

“嘻嘻！”我幸灾乐祸。下一秒罗意把手中的黄豆米砸了过来，正中我的后脑勺。我回头看见她被陆清允正义的眼神提溜着，把那颗黄豆米拾了起来。

心里十分愿意去嘲笑她，但大脑不太愿意动起来了。算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困得要死好难受。我打算睡醒再找罗意算账。

迷迷糊糊中，好像听到罗意喊我起床吃饭，我睡得正香，应该是回了句我不吃。接着，又听到陆清允的声音，再然后就安静了。

一觉睡醒，罗意和陆清允已经开始午休。我蹑手蹑脚关了房门，站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犹豫了一会儿，便去了林子中心的小池塘。

到了那儿之后，才发现早有一人在这里候着了。我颇有些意外，问她怎么在这个时间来这儿。

陈糯糯告诉我：“是……宋舒同让我中午来试试看的。”

我心里一阵无语，那小子可真是个聪明的大嘴巴子。但陈糯糯并没有再继续待下去了，我才刚到，她就拍拍屁股起身，准备走人。陈糯糯却咧嘴一笑，脸上的一对酒窝十分明显。她对我说：“还是算了吧，晚上等不到的话，中午肯定也见不着啦。”

我目送着她离开，不知道是不是睡太多的原因，心里闷闷的。我想起很土的一句话：“她看起来快碎掉噜，快抱抱她”。思及于此，仿佛被秋天的凉风从里到外吹了个透心凉，浑身恶寒，连脑袋都清楚了许多。

既然宋舒同这样和陈糯糯说了，那是不是说明，至少他是有把握，我遇到的的确是“刘子瑜”。那我可就缺德事干尽了，本来人中午可能会跑这儿钓鱼，但我昨天跟他说水里没鱼，那他今天肯定不会来了啊。

我想，我觉得，我应该要把这个池塘变成鱼塘之后再离开村子。

我学着范老师的语调，苦涩地对自己说：“造孽啊！”

“造什么孽？”

我一愣，抬头看见来人，有点意外：“刘子……小，呃，小刘子？”

他没纠正我对他奇怪的称谓，递给我一根自己做的鱼竿，告诉我他知道个钓鱼的好去处。于是，我俩便在另一处池塘边钓起了鱼。

我心不在焉，脑子里全是问号。我想，他要真的是刘子瑜，那他的精神状态是不是和他们想象的差得太多？那他既然看起来这么开朗，是不是对从前的事情也不是很在意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去见陈糯糯？按照宋舒同的说法，大家也都是愿意帮助他的，也没什么不愿和他们见面的理由。看着久久没有动静的鱼竿，我又想，或许这个池塘也没有鱼？

下一秒，小刘一声惊呼，竟然真的给他钓上来一只鱼。我看着他十分不熟练地把鱼弄进鱼篓里，动作笨拙，但也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太好了！终于钓到一只鱼了！”

小刘真的是个感染力很强的男孩子，我前一刻还在心事重重，这一刻就被他的快乐狠狠攻击，也开始乐了起来。

“哇，真棒！你是很爱吃鱼吗？”

小刘笑着看向我，漆黑的瞳孔里究竟是什么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不是，是我的朋友喜欢。你认识她的，她叫……”

我听见他云淡风轻的声音，呆若木鸡，在心里默念出一个名字。

“……陈糯糯。”

坏了，怎么突然摊牌了？我还没想好怎么套他话，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了？这四下无人的，他不会要灭口吧？不至于不至于。我看着刘子瑜的脸，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张熟悉的脸。

“是、是吗？糯糯喜欢吃鱼哈……哈啊哈。”

刘子瑜没急着开口，不急不缓地把上了饵的鱼钩又甩进水里。刚刚被扑腾的鱼儿惊扰的水面，好不容易平息，现在又荡起一圈圈涟漪。我看着一圈圈同心圆，看着水面上清和村怡人的秋景一圈圈地波动。

我挠了挠鼻头，一时弄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刘子瑜倒是看起来十分轻松，对他来说，这只是他的一个十分平常的午后，悠闲自得。对我来说，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留在这，我不知道怎么开口，万一一句话说得不合适，岂不是坏人心情。走的话，他会不会以为我对他有意见？

我就不该来。

“林元，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刘子瑜轻声开口。

我在心里默默感叹，真不愧是钓鱼佬，这时候还想着要小声说话。

“呃，嗯……刘子瑜？”

“嗯。”

我没有抬头看他，却也能听出来这是个带着微笑的回答。

“为什么……就是，你和糯糯……我是说，就是，那什么……”我支支吾吾，半天拼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为什么我不去见她是吗？”

“嗯，既然你是为了糯糯钓的鱼……”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后，刘子瑜和我说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你都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看向刘子瑜。他看着我的眼睛，接着转过头，声音轻柔：“那你觉得我会到毒发之时才察觉到自己中毒了吗？”

我脑袋嗡嗡，有种过载的感觉。

还好他不是真的要问我。他忽然话锋一转，又问我：“你在清和村待了几天，感觉如何？”

这题我会。我火速答题：“感觉……这里的人都很好，感觉每个人都很热情，很淳朴。村里的小猫小狗也都很亲人，很可爱。景色也好，不管是人家里，还是田里，还是那个小树林，还是其他什么地方，都好。而且感觉大家每天都很开心，都没什么烦恼。来到这儿之后，我和罗意都很少吵……”我紧急刹车。

我听了三秒风吹树叶的响声，才等到刘子瑜的回复：“我从小在清和村长大，我和糯糯，我们俩都是。小时候，我们一起在田野上漫无目的地跑着，跑累了就躺在树荫底下，看着头顶上的树叶。看着它们晃啊晃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有时，被村里的长辈看见了，就带回家，到饭点再把我们叫醒。吃完饭后，带着我们一起散步，把我们送回自己的家。还有的时候我们一起捉蝴蝶，抓蜻蜓，小心翼翼地扑过去，既怕它跑了，又怕伤着了它。找草地里的四叶草，找根部发甜的小草，找蚕洞钓蚕。晚上躺在小树林里的空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用手给它们连线，画着自己的星图，还会给它们起名字。或者捉一瓶子的萤火虫，放在房间里当作夜灯，第二天再放飞。到了割稻的季节，我们就躺在谷堆上，抽几根稻草编草绳。”

刘子瑜的声音很适合说故事，你听着他娓娓道来，像是在听着一首很长很长的歌。

“后来，我们长大了，我得到了去中华宗修行的机会。正是追求新鲜感和挑战的年纪，对于我来说，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去了宗门后，我结识了罗意他们，我们一拍即合，成了很好的朋友。我在天文课上认识了很多星图，却没有见过糯糯和我的‘小狗星’‘烤鱼星’。在那以后，抬头看夜空的时候，星星在我的眼里也变得和从前不同了起来。渐渐的，我开始想念清和村的一切。时常会梦到在清和村的时光，夜半惊醒，甚至一时想不清自己身处何方。我想这就是我实现自己理想抱负的代价吧。所以尽管思念过去，我也从未后悔过，也没犹豫过。直到我中了蛇毒。”

我脑子里卡住的齿轮，费力地动了一下。也对，既然刘子瑜是公认的天才，怎么会过了那么久都对自己中毒一无所知，一直到毒发。

“中毒后，我翻阅典籍，很快知道了这是什么毒。在毒发前夕，我看着手中的解毒丸，最终还是把它扔进了水里。”

我开始担心：“那会不会污染环境啊？”

刘子瑜眨眨眼，仓促解释：“那颗药丸是无毒无害的，鱼虾吃了也没关系的。”

我在心里给了自己两巴掌，面上还是很镇静。我点点头，问他：“然后呢？”

“然后你应该都知道了。他们知道无药可解，便想着用其他方法让我继续修行。虽然不能让我和从前一样，但是也会和常人无异。”刘子瑜停了一会儿，低头，好像有些不太好意思：“于是，我逃走了。”

我皱着眉，从鼻子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刘子瑜笑着看我，继续说：“我本以为我回来会很开心。但是却是感到……”

我知道接下来的话由他说出来会很煎熬，便开口打断：“一开始肯定会有些落差感的嘛，你现在不是已经慢慢适应了吗？你这么厉害的人，不管是修仙还是钓鱼，都会活得很好啊。”

刘子瑜眼睛亮亮的，和我笑着说道：“多谢。这么长时间了，我也开始接受当初自己做的选择。但还是没办法接受别人看向我时，眼里的惋惜。”

“糯糯不会的。”我脱口而出。

刘子瑜愣住了。

“陈糯糯不会的。”我重复了一遍。

恰在此时，又一条鱼上钩了。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直到太阳渐渐西沉。回去后，不出意外，我立马被罗意揪到房里，锁上门。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五张脸，我咧嘴一笑，十分不真诚。我都不用他们开口，就知道他们想问什么。

顶着压力我抢先道：“见、见到了……”

我看看陈糯糯，又看看其余四人，叹了口气。我坐下喝了口茶水，捡着能说的，大致和他们说了下。

说完，屋内一阵沉默。我看他们不说话，我也就默默喝茶了。至于罗意，她在知道刘子瑜没什么事之后，就已经开始开小差了。

罗意受不了大家一直沉默，开口打断：“那清和村异象就和子瑜没关系了啊。”

陈糯糯惊讶：“异象？”

罗意冲着略显惊慌的陆清允道歉，随后对着糯糯道：“没没没，你当没听见。”

陈糯糯似懂非懂，看了眼窗外，发现天色已晚。叫了声“糟了”，就冲出去了。应该是去小树林里了。

房间里，宋舒同坐在椅子上，假装思考，问我：“小林元啊，要是你有负面情绪你会怎么办？”

我想了想，负面情绪会影响身边的低级生灵，所以作为修行之人，要把这些情绪运气内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还是自信答道：“用自身的灵气净化掉！”

罗意脸色变了。

宋舒同又问：“拿要是你只会内化，不会净化呢？”

很好，我脸色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