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幸怀收拾几件换洗衣服,拖个行李箱就要出门,大不了开车去呗。
难得这么精神,他拖个行李箱还没走出小区就碰上端着碗面的皮蛋。
“吃点儿?”皮蛋从口袋里掏出一双筷子。
“你还顺别人筷子?”程幸怀没有接。
“哪能啊,本来就是给你带的……”皮蛋愣了一下,“我给你买的面放店里忘拿了。”
面馆里人挺多,一碗打包好的面搁在桌上没人动,皮蛋抬抬下巴,“喏,被遗忘的拌面,快点吃,等会儿该坨了。”
不是等会儿就坨,现在就已经坨了,真是痛苦地好吃。
“给我买瓶喝的,噎得慌。”程幸怀咽了好几下,嗓子眼都快被堵死。
皮蛋拿来一瓶热豆奶,插好吸管递他手边,用一种看可怜孩子的眼神望他。
“怎么了?”程幸怀问。
“我看你直播了,”皮蛋直入话题,“程总让我别理你,饿死算球。”
“所以呢?”程幸怀一点不觉得意外。
“所以我给你买了碗面,还是吃饱比较好,”皮蛋说,“虽然差点噎死你,应该买碗带汤的。”
“我现在可是穷得干干净净,”程幸怀拍拍自己行李箱,“我决定了,去找孔离山。”
“怎么去?”皮蛋问。
“什么意思。”程幸怀喝口豆奶问道。
“程总可真把你那个小区房子给卖了,车也一样,”皮蛋掏出一张卡还有自己的车钥匙放桌上,“你总觉得能这么过一辈子,其实你名下压根没东西。开我车去,卡里还有些钱,够用。”
表面少爷。
程幸怀的脑子里突然蹦出来这四个字,他到现在为止,可真是失败得一塌糊涂。
程幸怀说:“我拿你东西和拿我爹东西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我不是你爹。”皮蛋说。
“我有个不情之请。”程幸怀犹豫着怎么开口。
“五万,够吗。”皮蛋说。
“……一万就够了,我就买个硬座,给他家里人买点礼物提过去,过年再给弟弟包个红包,”程幸怀自己都笑了,“和你玩真不错,还得是我小时候眼光好,现在就只有你给我买面吃。”
“太矫情了,我害怕,”皮蛋又问,“真不开我车去?加油什么的不怕,缺钱我给你转,三倍还我就行。”
“真不用,本来就……还开个车去,跟挑衅他一样。”程幸怀说。
“实在不行蹬自行车去吧,风景也看了,诚意也到了。”皮蛋提议道。
程幸怀叹气,“不是没想过,没有实施是因为我没有自行车,目前也买不起。”
程幸怀在手机备忘录里记下“1月15日叶严借我一万元”,在这条备忘录的下面,都是孔离山记得一些生活上的小事,比如买衣服花了多少钱,给家里寄了多少钱,今天兼职挣了多少等等。
皮蛋开车把程幸怀送到了火车站,中午十二点的票,他还要在站里等一个多小时,皮蛋到这时候还有些话痨,叭叭个没完。
“程总问起来怎么办,说你外出务工去了?”
程幸怀抬头望天,“说我挂了。”
“我说真的……”皮蛋无奈。
“实话实说呗,反正已经出柜了,但别说我去哪里了。”程幸怀说。
“这我知道……钱真够吗,再给你点。”皮蛋说着又掏出手机准备打钱。
程幸怀捂住他手机说:“真够了,不够我会开口的,你还不知道我吗?”
“行,有事开口,”皮蛋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一切顺利。”
16号中午到,刚好能坐上下午进镇里的客车。
刚上火车他还觉得稀奇,后面只觉得坐着难受,不能躺不能靠,就这么坐在这里,简直……铁屁股都受不了。
白天特吵,没有几个安静的,前边在打牌,斜对面嗑瓜子,后边还有俩小孩儿玩游戏吵起来。
他座位在中间,上个厕所特麻烦,靠窗那位上厕所也挺麻烦……那位又有点尿频、尿急、尿不尽那意思,程幸怀恨不得把脚搁座位上抱着蹲坐,给靠窗的一条畅通无阻的路。
程幸怀大有一副看灵异小说给自己吓到睡不着的架势,从上车开始就开看,直接看到吃晚饭的点,售货员推着餐车来来回回,本来很长的菜名越报越短,不知道第几次到程幸怀边上,那个靠窗大哥探着头叫住售货员点了份饭。
“来份红烧肉盖饭。”大哥说。
程幸怀看着售货员从餐车里拿出一盒,看着挺大的,是能吃饱的样子。
“五十,扫码这边。”售货员拿出一个牌子递过去。
大哥有一瞬间的肉疼,付完钱还拿出一包湿巾擦了擦手才打开盖子,程幸怀偏过头去看了看,不仅能吃饱,还能撑,那饭都多得跑别的分格里去了。
“你饿了?吃点?”大哥察觉到隔壁人的眼神,将盒饭朝前推了推。
“大哥,我不饿,就是看看。”程幸怀不好意思笑笑,又给大哥推了回去。
大哥吃两口看程幸怀一眼,吃三口就盯着他多看一会儿,“你是不是真饿啊,别勉强啊,我分你点!”
他真不饿……这段时间都不吃饭习惯了,就是看大哥吃得香忍不住看两眼,“真不用,谢谢哥。”
程幸怀站起来小声对过道那位说了声“不好意思我出去下”,也不知道去哪儿,朝前走着就到了火车连接处。
窗外风景正好,呼啸而过的树木枯枝变成幻影时高时低,高山一座连着一座,不知道孔离山以前是不是也看着这些景色盼着早些回家。
程幸怀只想快点见到他,要是会飞就好了,就不用站在那里等,着急得只能反复看时间。
会飞就好了,腾空升起,向他飞去。
一个男人晃着身子朝这边来,不止他晃,程幸怀也有点,连接处晃得厉害,程幸怀还有点头晕的感觉。
男人停在程幸怀对面,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盒。
“来一根?”是那个红烧肉盒饭大哥,虽然在这之前程幸怀称呼他为“尿不尽”。
“不抽烟,谢谢。”程幸怀笑笑说。
“你哪一站下啊?”大哥点燃烟问道。
“终点站。”
“哦……那挺远,回家去?”
“算是吧,我爱人在那边。”程幸怀苦笑。
大哥吐出一口烟,朝生锈的烟灰盒里弹了下烟灰,“怎么这表情,吵架了?”
程幸怀抽抽嘴角,“分手了。”
“嗐,我媳妇儿脾气可大,她一生气就不理我,谈恋爱可没少提分手,”大哥大手一挥,程幸怀连忙朝后躲了躲正在燃烧的烟,大哥说,“我每次都去找她,哎哟她住的那个远啊……三蹦子都坐得我屁股疼,哄着哄着就这么过了半辈子。”
“那这次也是……去找嫂子和好?”程幸怀问。
大哥笑了,“哈哈哈,现在年龄大了折腾不动,这次是她回娘家玩呢,我接她回去,顺便一起玩两天。”
“我那位没什么脾气,有事都藏在心里,”程幸怀看着窗外,“他总憋着。”
“你还是不够了解你爱人,像我媳妇儿,她一个眼神我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大哥熄灭烟头拍了拍程幸怀肩膀,“见到了就好好聊聊,抱着哄哄,有什么说不开的。”
大哥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再抽完一支烟后回了座,程幸怀站在连接处看着窗外越来越暗,直到车厢里亮起了灯。
以前卡里还有个八位数,现在就皮蛋给的那点钱。
找皮蛋买那个出租屋是他最正确的选择,直播挣的钱给了孔离山大头,剩下的全被他拿来安排家具了。
攒钱是没攒到,事业也不理想,他现在压根都不敢看平台上的评论。
火车上信号不好,他只能回去继续看小说,中途拿出微信看了看,孔离山依旧没有回复他,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发的消息和那场直播。
【程总问我了,我说你追爱去了。】皮蛋发来微信说道。
【他没联系我。】
【能联系才有鬼,过年前你来这出,年也不回来过了?】
【看情况吧,反正前几年也没在一起过。】
【生日回不回来?】
【不确定,到时候再说。】
晚上十点,手机关机了。
程幸怀感叹这手机电量真是耐用,他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箱找出充电器,环顾四周没有一个能充电的地方……草率了。
洗漱池那边倒是有一个,但别人正用着,程幸怀只得又拿着充电器和手机回到座位上。
“咋了,没电了?”大哥问。
“啊,是……没找到插座,我没带充电宝。”程幸怀说。
大哥从自己抱着的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白色的充电宝,“借你用,还有半小时我就下车了,抓紧充。”
程幸怀接过问道:“谢谢,你手机还有电吗?”
“我也不怎么玩,电够得很。”大哥说完又抓了把瓜子放在程幸怀面前的桌上。
“谢谢。”程幸怀充上电,拿起瓜子慢慢嗑。
半个小时里,大哥没出去上厕所,程幸怀看着他从一开始平静地望着窗外到现在激动地抱着包收拾桌面。
火车缓缓停下,本站停留20分钟,大哥拿着程幸怀还给他的充电宝说:“我到了。”
“玩得开心。”程幸怀站起来让大哥出去。
“你也是啊,如果结果不好,就当这是场旅游,”大哥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一定会成功的。”
“谢谢大哥。”程幸怀说。
手机电量充到了60%,他也不玩了,看了眼时间开始发呆。
现在已经有人睡得在打鼾了,车厢难得安静,20分钟的停留时间里没什么人上车,程幸怀身边那个空位也没新来旅客。
平时这个点,他应该在电脑前看那些浏览记录,现在没有电脑,他却能在脑子里反复播放那些画面,白屏黑字的每一条评论他都能倒背如流。
“对不起”这三个字的歉意不够,他想用一辈子来还。
火车晃晃悠悠行驶着,能看到远处有些路灯还亮着,更多的是黑暗,程幸怀看着窗外不知不觉闭上眼睛睡着了。
叫醒他的是售货员卖酸辣粉的叫卖声,25元一碗的酸辣粉,听这价格挺丰盛。
应该是有人买了,程幸怀闻到了香味。
昨天一整天就吃了早上那碗面,其他时间就是喝水,到现在是真有点饿。
程幸怀想着等售货员再转回来时就买,结果售货员再回来时成了五块钱一碗。
他买下最后一碗五块钱酸辣粉,包装盒的盖上全是水汽,揭开后只剩下一点余热,粉也被焖烂了。
味道清淡至极。
离终点站还有半小时,程幸怀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车厢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打开手机看看地图,一会儿又给皮蛋发几条微信说自己好紧张。
孔离山的微信头像都快被程幸怀戳烂了,但他怎么看都不会有一条回复进来。
离到站还有十分钟,程幸怀提着行李箱站到了车门附近等着,上镇子里的车已经买好了车票,等会儿下车直接去售票机上打出来就好,他现在根本坐不住,一分钟都坐不下去。
程幸怀是第一个下车的,其他车厢的人都没他快,完全摸不清方向的他还成功带偏了几个人一起走错路。
几人尴尬地对视一笑,程幸怀看了眼上方的指示牌,向着正确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