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苑，竹林区。

四便亦有竹林环绕，谢天佑站立至此，悠闲的很。

谢天佑一连几日便在紫竹苑歇下，京中事物繁忙，偏又不知从哪得知许未何不在金陵城内而懊恼。

“医师，沈鹤身份，影卫大哥已然查明。”季须来去自如，得到谢天佑的允许后，他方抱拳恭敬道：“沈鹤乃是沈万仇的孙子，只是沈鹤的父亲犯上谋逆之罪，身陨十余载。”

“沈鸣秋死了？”谢天佑皱眉，不禁呢喃：“他怎么可能会死呢？这事有蹊跷，你派人潜入皇城再去查查。”

医师这是忘了？

今除我季须外便只剩影卫大哥了。

——怎么还能派人去查。

“还愣着做什么？”谢天佑不悦。

季须黯然而轻嘲一笑：“医师，您忘了么？除了徒儿外便只有影卫大哥了。”

对啊……本医师怎么忘了，早昔带出来的人只剩下他们俩了。

谢天佑心下一紧，叹息一声，摆了摆手后，仰天望向皎洁的明月。

“秋思望月，昔年事已了，”谢天佑背手而立，诉起往事，竟是触景伤情，“嘴上说着不干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手上却为了利益，为了活下去，还是接手了。”

——执棋者有意，入局者忘返。

“周炳春怎么也想不到，那位大人将事情报给他的近臣后，知道这事不会轻易拿掉沈鸣秋的命，复而在皇后身边煽风点火。”

秋风吹落，如同时间的流沙。

“皇后是什么人？是周炳春的枕边人，皇后不可能想不到这是那位想要借她之手除掉沈鸣秋，可她还是按照那位的做了，知道为什么么？”

谢天佑眸中闪着精光，他那一双深邃的眸似笑非笑。

“属下愚钝。”季须走至他身后，静静的吟听着。

“为了利益、为了权利。”谢天佑嗤笑，低头看向他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不见半分波澜，“利益使人面目全非，权利亦能使人迷失自我。”

季须被他的目光，吓出冷汗。

谢天佑说罢，不在看他，“沈鸣秋本可以不用死的，要怪，就怪他运气不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沈家自开国前期便与何家是世交，何家世世代代都是将军。自古树大招风，那位想要何家的命，便亲手带人去取，我亦在其中。亲眼看见活生生的人一个一个倒在我的面前。”

“身为医师的我，还有一个只会刺绣的皇后，我们不会杀人，见此景，自是被吓得不敢动弹。”

“何家不愧是世家，那位带了将近百人，愣是被损的只剩五人。”

季须听得一团迷雾，他不紧想，医师口中的那位到底是谁？

“要知道，这每步棋本该是天衣无缝，却没想到，还是出现了漏洞。活下来的五人里有人同情心泛滥，放过了何家那个孩提，结果——那位当着那孩提的面……”谢天佑顿了顿，换了种说法道：“总之，手起刀落，干脆利落。那位便没有计较，让这孩子活下来了，代价是便是那心软的人的命。”

“树大招风啊……”谢天佑闭了闭眼，艰难的叙说着：“可笑的是，他还换了种身份把那孩提收做小徒弟，日日培养，养就罢了，竟然还养出趣味来了。他渐渐地，不在插手政事，而是带着徒弟去体验江湖。”

“再后来，我便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教了那个孩童很多道理。”谢天佑说着说着：“那位和我说，小徒弟的性子很像他父亲，面上看起来冷峻阴晴，实际脑子清醒的很。手上的鲜血是该杀之人的血，他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把这些分得一清二楚。”

“医师说的莫不是净清宫宫主？”季须不确定的问了一句。

“还不错，不算愚笨。”谢天佑转身看去，蓦然脸色巨变，满眼轻蔑之色：“那位的徒弟便是如今的净清宫宫主。”

季须尚未察觉。

如此说，那……医师口中的那位岂不是毒医？

谢天佑貌似看出了他的疑惑，微敛容，他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毒医——许冥渊。”

“一切的始作俑者，”谢天佑眯了眯眼，嘴角微微上扬：“何家遭人陷害，何将军被砍头，一夜之间，遭受灭门案。沈鸣秋死于君王赐酒。虔州沦陷，作为大帅的裕亲王失利，再加之太子的旁敲侧击，周炳春大怒，想要秘密除掉裕亲王，却被何望秋以十万大军的兵权保下。再后来，净清宫宫主无辜死亡，何许成功上位。后来的后来，你便知道了。”

“他们误以为自己是掌握者，却没想到另有其人。”谢天佑退后半步，复而周始：“权力于他而言，本是触手可得，可他偏偏不。他非要看着世人痴迷，非要看着世人为了权利自相残杀，非要看着他那位小徒弟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而后又亲手掐断。再告诉他这世间险恶，谁都有可能背叛。”

“他成功了。”季须道。

“是啊，他成功了。”

月下的谢天佑，眸色幽远，嘴角噙着冷笑：“可他忘了，他那样做，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他的话，令季须一颤。

这世间最残忍的，莫过于此了吧？

谢天佑看向月亮，“你说，人若想要得到更高的位置，首先要经历的是什么？”

月光倾泻，照耀在季须的脸上，将他那张冰块般的脸衬托得格外诡异恐怖。

谢天佑忽而一笑，笑容极淡，却如同罂粟花般美丽，又如暗藏着危机般致命：“我想知道答案。”

季须抬眼：“杀戮。”

“呵呵……”谢天佑轻笑：“是的，杀戮，是杀戮，可这杀戮也是一件乐事。你瞧，我不也是杀戮的其中一员吗？”

苍老的容颜，却埋藏不住他内心的狂躁，谢天佑看着月光下的自己，一瞬间，他的眼里只剩下那抹月光，再也找不出别人来，哪怕是一个虚假的。

季须看向医师，却见医师一直看着月亮，一动不动，仿佛被钉在了那里。

“你说，那人是否也是这样呢？”谢天佑喃喃自语，眼神越发的幽远，他似乎看见了那个男子也站在这里看着月亮，他看着月亮发呆，眼神空洞，“沈万仇死了，也是死于他的算计，如今百人中只剩下我、皇后，和他。”

“你杀了我吧，沈鹤。我也是其中一员，这样你便可以为你父亲报仇了。”

谢天佑蓦然回首，透过季须的身影望向远方，季须怔松，不明白他说什么。

他顺着视线望去，只见，竹林处，赫然站着个身影，那人手持长剑，一身戾气，面色阴沉。

季须见状，脸色巨变，他转身向谢天佑跪下，颤颤巍巍的道：“是属下失职，既没有想到身后还跟着人。”

“不是你的错，”谢天佑。怜惜的看他一眼，面上带着诡异的笑，“你一直对我怀有异心，恐怕早已勾结了碧落山庄的人。我忘了告诉你，我当初并非好心收留你，只是第一次动手杀人，并没有斩草除根，所以便按着他的方式，收留了你。”

季须闻言，瞳孔骤然放大，猛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他想在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慌乱。

然而，谢天佑只是一脸笑意的望着他，眼中还闪烁着得意。

这一刻，季须仿佛发现了他的真面目，这才是真正的医师，他的笑容，比任何人都要狠厉决绝，他的笑容下，掩饰的却是无尽的杀机，他就如一头蛰伏的野兽，等待时机，给予敌人重创。

“医……”

“我知道，你还想说什么，”谢天佑打断他，“可是，”谢天佑笑得愈发的深邃：“我的名字叫做--”

“谢天佑。”

谢天佑微微一笑，他不急着杀季须，因为季须还是个很有用的棋子，他必须好好用用他。

“我的好徒弟啊，”谢天佑笑容依旧，只是眸中却多了几分寒凉：“和他一起杀了我，为你们的父亲报仇，来……”

季须眸光微动，谢天佑见状蛊惑道：“杀了我啊。我这条命不值钱，只是，你们若想为父亲报仇，就得先杀了我，不是吗？”

季须嘴唇未抿，面对这个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医师，他终是下不去手。

“杀了他！”谢天佑见季须犹豫不决，便看向一直杵立不动的沈鹤，他的手指向季须，“沈鹤，你杀了他，我的命，由你来拿。”

“谢天佑。”沈鹤冷声唤了一声。

“杀了他，杀了我！”谢天佑一步步逼近沈鹤：“他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些年你也看到了，他杀了不少人，他从未手下留情，你不想他死吗？”

沈鹤眸子黯淡，谢天佑说的没错。

即使他从不出庄，他这些年也都知道，季须杀人从不手软，尤其是他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迷惑了不知多少人。

他曾亲耳听见他杀了不少人。

他，必会杀了谢天佑与季须，为他父亲和那些枉死的人报仇。

沈鹤抬起手，手心紧握，他的眼睛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他看着谢天佑的脸，咬牙切齿：“我会杀了你的。”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森冷入骨。

谢天佑笑了，他看向那个黑衣人，道：“沈鹤，你看，他还是不敢杀他，这个人，你还是杀不了啊，哈哈哈哈。”

沈鹤眸子微缩，他的手，缓缓举起，手指间夹着暗器。

顷刻间，暗器如离弦的箭，向着谢天佑飞去。

谢天佑不躲，不避，任由暗器穿胸而过，他的眼底，浮现了满足的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暗器射穿自己的胸膛，直到暗器全部没入他的体内。

鲜血，顺着他的伤口涌出，染红了他雪白的衣襟。

季须眼底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神色，却见谢天佑仍旧没有躲避，他的笑容僵住了，随即变得惶恐不安。

谢天佑的身体忽然一晃，一股鲜血喷洒而出，他的手臂垂落，整个人摔倒在地。

“沈鹤！”

季须站起身来，冲上去本想扇他，可是却被他徒然捏住了手腕，一抬眸，便见沈鹤眼睛猩红，语气也异常的低沉：“季须，从未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骗我。”

他从没有听过沈鹤与他这般说话，季须明显惊慌失措：“沈……”

“闭嘴！”

沈鹤怒喝，松开了他的手，然而，现在的他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似的，不在是那个沉着冷静的沈鹤，而是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意，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魔鬼。

“阿迟，你受伤了！”

“滚开！”沈鹤一脚踢开他，“别靠近我，否则休怪我不念及往日情分！”

他眼里闪过一抹杀机。

季须一愣，他知道沈鹤说到做到，他不敢再靠近，但是，他又担忧沈鹤的身体，想要上前查看。

沈鹤的眼神愈发凶狠，季须不敢上前。

终是要死于他手么？

季须想。

“阿迟——”季须低声唤道：“给我点时间，好么？”

秋风吹过，血液弥漫。

沈鹤微微闭上眼睛，稍稍恢复了一些清醒。他低声说道：“跟我回山庄。”

“不行，阿迟！”

季须着急了，回山庄就等于是走向死亡，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安葬好谢天佑的尸体，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他还不能死！

沈鹤瞥了他一眼，身形一闪，猛地劈向他的后颈。

季须视野一阵黑暗，就这样被沈鹤带走了。

沈鹤这次来，肯定不是独自前来。他刚离开，就有人收拾尸体。

这些人行动迅速、干净利落，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

很快，一切都处理好了。

按理说，谢天佑不应该没有防备，也不应该打不过沈鹤，只是他的内力被封住了。

封住他内力的人，莫属于已经苏醒的启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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