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一露面，惜花和邱嫔心中就齐齐打了个突——不是别人，正是太后身边的掌事梁姑姑。

邱嫔进宫前，便是先由梁姑姑听她演奏、对她叮嘱告诫；而惜花几次死里逃生的差事，也是受她监督、敲打……不约而同地，两人心中压力陡增，都有些犯怯。

梁姑姑先是代太后贺了邱嫔的晋升之喜，同样也送上许多赐礼，接着便讲到了两人心中最为紧张之事：“惜花使命已了，便回去向太后复命。”

惜花心中一紧。身旁的邱嫔则鼓起勇气开口：“姑姑，惜花姑娘这些日子对我十分尽心，我……我入宫时日还短，还需她在身旁提点……可否请太后她老人家通融，让惜花留在晓晴宫？”

梁姑姑含笑道：“娘娘的话奴婢不敢应，奴婢只不过来传太后的旨意，岂敢擅自做主？娘娘有什么心愿，可亲自向太后进言。”她神情和蔼，话里却隐隐透着几分威严。

邱嫔哪里懂得应对这类老手的说辞，登时张口结舌，可又着急惜花去向，于是语塞片刻，又再度鼓起勇气请求：“还请姑姑帮忙，向太后……”但向太后怎样，她却一时想不出来，急得直冒汗。

忽然她袖角被轻轻一拉。她一转头，就见惜花平静跪下：“多谢娘娘厚爱，奴婢奉太后之命前来服侍，理应尽心。按规矩，奴婢是该回去向太后复命。”

邱嫔一愣，随即心头一酸。她知道，惜花是怕给她添麻烦，决意回去了。

惜花又转向梁姑姑道：“奴婢在晓晴宫还有些事务需向人交托，要把娘娘的事打理清楚，怕是不能即刻跟姑姑回去，请恕奴婢迟一些向太后复命。”

她的话合情合理，梁姑姑也并不为难：“待你忙活完，回来便是。”

万禧宫的人走后，邱嫔难过道：“对不住，我没能……”

“娘娘！”惜花过去扶着她，满心诚挚地开口，“娘娘别放在心上，娘娘肯替奴婢开口，奴婢已经万分感激了……成或不成，都不要紧！”

邱嫔看到她眼中晶亮的光芒，言语又如此恳切，心中更是酸楚。“那你……这样回去，太后会不会责怪你……”她虽不了解太后，却有一种敏锐的直觉：太后的嘱咐是完成了，但这个结果会让太后不快。

“无妨的，娘娘不必担心。”惜花笑了笑，岔开话头，“哎呀，都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娘娘先用膳吧。”

邱嫔心情低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想到这是惜花最后一次陪着用膳了，便也点头。她刚晋升，御膳房便够快够机灵，菜品菜色比往常大为丰盛。可这丰盛佳肴摆了一桌子，她也只草草吃了两口，未动的便都赐给了惜花青棠等人，特别招呼惜花多吃。

惜花也哪有心情吃喝，但怕邱嫔难过，便一副吃起来津津有味的样子，还说了两则诙谐的民间传奇给她解闷，几名宫女说说笑笑，屋里倒是多了几分愉快的味道。

用完膳，惜花又将手头上的事务一一交托安顿好，却是不得不走了。她万万不敢让太后久等。

她向邱嫔行了拜别大礼。“娘娘，奴婢在这里多承娘娘的关照，往后奴婢不在身边，娘娘一定要好好保重，不必担心奴婢。”

邱嫔眼眶泛红，连忙扶她起来。“可别这样说……这段日子多亏有你……”每当自己为太后的嘱咐担惊受怕时，是惜花无数次开解劝慰，一力说服自己太后即便不满也不会责罚，让自己放心；每当自己犹犹豫豫再三询问时，是惜花不厌其烦地反复回答，打消自己所有的不安……虽然她是太后派来的宫女，但一点没有借太后的威势，反而像个体贴可亲的亲戚家姐妹，陪伴自己度过了这难熬的一个月直到解困……邱嫔心下难以割舍。

惜花起来，又柔声叮嘱她将来照心中所想去拿主意，不必太过犹豫；更不必因晋升为嫔心中不安，这是她立了大功，应得的。

一时话也说完，惜花便只身离开晓晴宫。踏出宫门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完全沉凝下来，方才道别时的轻松笑容消失无迹，袖里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知道，太后是一定会责罚她的。

但无论如何，在明面上，她是达成了太后交付的使命。既然还有资格回去见太后，那么至少能断定，她目前还是能活命的。不管受什么责罚，总比死了要强罢。

她这么想着，又再度坦然了起来。

果然，进了万禧宫还没见着太后，就先接到了太后的话：墙边跪着，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

惜花一听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只是罚跪而已！

她二话不说跪下了。只是……反省什么呢？她的过失在哪里？

明明使命也完成了，邱美人也如期晋升为嫔了……还有什么错？难道太后要追究的是，邱嫔虽然晋位，却没能博得皇帝的喜爱么？记得太后曾说过，说“邱美人贤淑懂事，最宜陪伴天子身侧”……是这件事没办成，所以太后不满么？

惜花心里不住地思量。

石子地上跪了一阵，双膝渐渐酸疼发僵。她低着头，忽然听到有宫人行礼的话音，不由抬头往那边看。只见邱嫔带着青棠匆匆往正殿而去，顿时心头一跳。

看邱嫔匆忙的样子，恐怕是与自己有关，多半是为了姑姑说的那句“亲自向太后进言”。惜花心中一热，紧接而来的是焦急，她苦于不能起身，否则一定会拦下她——此时向太后求情，只会让太后更加不快，不但救不了自己，反倒连累了邱嫔自身。

她不敢妄动，也不能出声，只得这么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邱嫔进了殿。

过了一会儿，邱嫔出来，神色惶然，一看就是挨了一通教训。梁姑姑送她出去，走了几步，她忽然朝这边望了一眼，正与惜花目光撞个正着，惜花急忙低下头去。

邱嫔见她跪着，又是吃惊又是难过，直直注视着她，不自觉地就要朝这边走来。

梁姑姑抬手拦住，她扫了那边惜花一眼，对邱嫔笑道：“娘娘，出宫的路走这边。”

邱嫔一顿，醒悟到自己是在太后宫中，惜花是太后的人，自然是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她立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无奈，只得随梁姑姑离去了。

回去后，邱嫔坐卧不安，十分懊悔：“……都是我，没能留住她……她果真受罚了……”

青棠忙劝道：“娘娘，太后的意思，谁也违抗不了啊！”

“可是……如今该怎么办？”邱嫔满面愁容，“谁能帮着劝太后呢？”

“这……”青棠也苦苦思索，“恐怕只有皇上了，可皇上还在长乐宫里……”她见邱嫔不住叹气，连忙又劝，“娘娘别急，太后大概也只是一时不满……看，这都傍晚了，等天黑用晚膳的时候，责罚一定也就结束了。”

“会吗？”邱嫔也抬头去看天色。

“这……”青棠也不敢说，只得道，“奴婢从前的教导姑姑是这样的，罚跪再久，到了天黑也就完了……无论如何，太后也不能罚她跪一辈子呀。想必太后过会儿就气消了。”

邱嫔仍是皱着眉：“那我们，总得送些东西给她，不能叫她一个人在那受罪……”

青棠为难地摇头：“太后罚了她，恐怕是不准的。”

邱嫔想了想：“能不能悄悄地送进去？”

青棠吓了一跳：“娘娘，宫人私相传递是犯宫禁的……何况是太后宫中！”

邱嫔默默不语，愁眉不展。

青棠跟了她一段日子，也知道她的习惯，这件事没着落，她必定放不下，晚饭吃不进，睡也睡不安。

青棠又想了想，精神一振：“娘娘，有了！我有个同乡，就在太后宫中当差，我去请她帮忙！”

傍晚，太阳落山，浣衣处已晒干的衣物纷纷从架子上收下，交到各宫来领的宫人手里。

青棠在这里寻了一会儿，终于寻见了要找的人。她上前轻声唤道：“金盏！”

一名领了衣物正要返回的宫女转头，也露出笑容：“青棠？”

两人寒暄着，一道往外走。闲话了几句，青棠看四下无人，便低声道：“金盏，我是有事想托你帮忙。”

“什么事？”

青棠低声说了。

金盏想也不想地摇头：“不行！”

“不会叫你白出力的……”

“也不行！”

“金盏……”

“万禧宫不比别的地方，你是不知太后的脾气。”金盏道，“罚跪而已，死不了的。”

青棠也知此事为难，但仍是请求：“我们娘娘实在挂心……你就帮帮忙吧……娘娘说，出了事她来担着……”

金盏仍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