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半晌，宋南浔最终还是叹口气，将一切徐徐道来。

十分钟后，整个屋子鸦雀无声。

张小芳从怔然中回过神来，轻轻的转了脖子，捅了捅赵彤的胳膊，趴到赵彤耳边，低声告诉她出去走走，咱们一会就回家。

赵彤了然，妈这是要和这个年轻医生说说话，她点点头，掀开被子，跳下去，套了双拖鞋，随意拿起床尾的一件牛仔外套就蹑手蹑脚的出去，并带上了门。

屋里，良久，沉默。

出了病房，不知去哪里可好的赵彤，想了想，先在医院四处溜达即可。

她随意的背着手走着，一路上，看那医生，病人，家属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忙着续那脆弱的生命。

第一次，她感觉到生命的无力。

比小时候亲手埋葬爱犬更要心颤。

人，果然只会对同类感同身受，至于动物，植物，更多的是可惜和怜悯。

赵彤继续走着，特意单挑人少的路走，她想着这样不会碍事。

脚下窸窸窣窣的走着，赵彤盯着路面发起了呆。

她又住院了，班主任知道后，前天还带着水果篮看她，对她叮嘱一番，让她安心养病，不要多想，随后又跟妈出去聊天好一会儿，班主任走后，妈进来，坐在她跟前，犹犹豫豫。

她拉紧了被角，笑着问妈，班主任说了啥？

妈知道瞒不下去，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她要从实验班退下来，上个普通班。

她闻言，笑意滞留，问:为什么要退下来？她成绩明明不差，也没退步，月考还得了第六，就不过是这几天没去，她出院在努力补补也还能跟的上，为什么要退班？还要退到普通班。

说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她想要在妈嘴里得出个答案。

妈又沉默了，她不由得一气，妈总是这样，姥爷出车祸，沉默，她得病，沉默，她退班，还是沉默。

沉默，沉默，为什么大人总爱沉默，就不能把话说开吗！

沉默，成了赵彤最不喜的态度。

她不喜的蹩眉，直言把话撂下，不说，那她就要出院，找班主任当面对视，向他问个清楚，为什么要让她离开实验班，她是一步一步考进来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怎么就让她退班，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十五年的努力，怎么就能被一句轻飘飘的话掀翻。

她不甘心啊！

眼泪湿润了整个眼角，几乎下一步就要夺眶而出，但她克制住了，姥爷出车祸她没哭，她得知自己有心脏病也没哭，怎么就能因为这而哭了呢。

哭是最没有的事情之一。

小时候，爸妈忙着上班挣钱，她哭了，拼命的嚎啕大哭，也没能拦着他俩离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去学校一个人，吃饭写作业，一个人，没到晚上，夜深了，爸妈没回来，陪伴她的只有家里那小小的彩电和一台亮着暖暖黄光的小台灯。

喜羊羊与灰太狼，她刷了不止十遍。

从那以后，她就知道，哭是没有用的，能让爸妈注意她的，只有成绩，爸出去打工还债，妈是老师，老师注重的只有学生的成绩，妈也不例外。

当她考得好的时候，妈才会从那张堆满作文，试卷的桌子上抬了头，瞧她一眼。

也有另一种能让妈注意的方式，她试过，但当妈点头哈腰的跟人道歉，她就放弃了，她不想看到满脸堆笑的母亲低三道四的模样，她想要看到妈骄傲的笑，而不是为她的失误买单。

小学四年级，爸回来一趟，没几天又去沿海城市了，妈虽然没说什么，可她知道妈心里藏着心事，她那时年龄小，心思倒是活跃。

一上课便走了神，后座是位调皮捣蛋的刺头，她不喜欢他，因为，他总是拽她的头发，很疼，粗鲁的很，流鼻涕也只是用袖子摸一下，再往裤腿上一糙，喇嘛得很。

那家伙不止从哪里知道她家欠了一屁股债，天天在班里面大呼小叫，说她爸是骗子，不想还债就跑走了，还说爸不要她们了，要不然爸走时怎么不带她和妈，她气的浑身颤抖，那家伙就是纯属胡扯。

她气的咬牙切齿，忍了三天，那家伙仍不见收敛，见她不反驳，又添油加醋的胡说，竟然说爸外面有人了，带着钱跟小三跑了，不要糟糠妻了。

她终于忍无可忍，上着课，一狠劲，转身就薅了一把那口无遮拦的混蛋的头发，混蛋显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渐渐的，光秃秃的头顶传来疼痛，这才捂着脑袋，嚎啕大哭。

哭哭哭，他还好意思哭？

那时，她已经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诬蔑爸的混蛋揍个半死，她咯嘣着牙，怒瞪着他，手里的拳头蠢蠢欲动，果然，这家伙哭的嘹亮，惊动了老师，老师扔下书本就往这里跑，那家伙一见老师来了，一下子有了底气，捂着脑袋，对她呲牙咧嘴，吐唾沫。

她一下子爆发了！

在老师和同学们的注视下，登着凳子，一跃而起，跳到桌子上，揪起那家伙的衣领边怒吼，边上手挠脸。

她那时指甲长，妈忙的很，没顾得帮她剪，指甲长的有一厘米多。

她又下了狠劲，那满嘴喷粪的家伙，圆胖的脸蛋血淋淋的爪印遍布全脸，下巴都有，为了替爸出气，她甚至还上了嘴，抓起那家伙的肉胳膊就是啃。

啃的臭混蛋，哭爹喊娘，老师拦也拦不住。

后来，她解气了，妈从学校慌里慌张的赶来，她一见到妈，就觉得，她做了件好事，妈应该夸她，谁料，妈一到地，先打了她一巴掌，她不服气，质问为什么打她？她没做错什么。

妈气的浑身颤抖，摁着她的头就向人道歉，她不服气，硬是不低头，妈掐了她，她胳膊一疼，就被妈使劲摁下脑袋。

她当时生了好大一通气，又觉得，一直低头哈腰的妈没本事，怂的很。

回到家，妈命令她蹲墙角反思，她才不听怂蛋的话，妈是个怂货，一个怕事的主。

她趁妈放书包的空隙，猛地跑出了家门，一路疯跑，妈出来追赶，命令她站住，她不听，她捂住耳朵，玩命的跑，朝村外跑。

她要去找姥爷，姥爷最疼她，最能替她做主。

跑了近乎五个小时，她气喘吁吁的跑到姥爷家，姥爷正在菜园子里除草，她猛然冲姥爷大喊。姥爷立刻挺身站起，问她怎么来了？

她就把原因说了出来，姥爷闻言，放下铲子，叼着烟，从菜园子里出来，她以为姥爷是要替她找公道的，谁料，姥爷走到她跟前，猛吸一口烟，随即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底抹了抹，踩灭了火花，抬起手，就是啪嗒——

往她脑袋拍了一掌，嘴里念叨着蠢货。

她顿时涌起一股委屈。

妈打她，最疼爱的姥爷，也打她。

她为家里人出头，竟然还是好心办坏事，她顿时动了离家出头的念头，心里埋怨着没一个人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