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呜,你能帮帮我吗?”
他们三人此刻站在一条街道的拐角之中,离主路有几步距离。
正思索间,突然有一个衣裳褴褛的人朝他们冲了出来。
景荣定睛一看,好像就是在顶上看见的那个小乞丐。
还是个女的。
“帮你什么?”景荣莫名其妙道。
这小乞丐虽穿的脏,脸上也黑乎乎的,但是还是能看出脖颈那块细皮嫩肉的,应该是出自好人家。
“我想找一个人,但是我没钱吃饭了,也没有地方休息了!”那人嚎道。
白翅小声附在她耳边:“这人外地口音,有古怪,不能带回府里,公子近身之人必得查的仔细。”
其实他不说她也不会一时心软的,她可不是什么好心肝的冤大头。
“我也没银子。”
“你,你是我进来后看到的最面善的人。帮帮我好不好,我怕遇到坏人,”那人哭的脸都红了,和着黑泥显得更加难看,“若能留我一晚,待我归家后,必定赠你千金!”
她虽爱财,但也明白轻重缓急,还是摇了摇头。
“别走啊!那你也赠我点银钱啊,要不我今晚怎么办嘛!”那女子突然又理直气壮说道。
“当真是无赖……”
景荣和两个影卫对视一眼,几个人转头就走。
哪知那女子又突然朝她抓了过来,“帮帮我呀!你这个臭刁民!”
她自然碰不到她的,白翅挡在了她面前,狠踢了那小乞丐一脚,一个转身就将人反手扣在了地上。
那小乞丐立刻大哭了起来,嘴里仍骂个不停:“痛痛痛!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这群刁民!我要让人杀了你们!”
景荣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单纯地讨人厌的人了。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人居然就是话本里看过的三公主。
她眼波流转,很快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她急急出口:“表哥,快放了这位姑娘。”
白翅和青鹏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不过还是将人放了。
景荣蹲了下来,她伸出一只手,擦了擦那人脸上的灰,温柔道:“怎么小脸都脏成了一个花脸猫啊。”
可怜的三公主立刻放声大哭了起来:“因为我没,没盘缠了!”
“那我助你,可好?”
三公主停止了哭嚎,愣愣看向了这人。
这人不仅长得这么好看,居然还如此心底善良,实在,实在是神仙下凡啊!
片刻后,三公主就被那冷冰冰的表哥带到了一片屋顶上。
民间果然卧虎藏龙啊,居然随便一个人就会轻功啊!
不过,她心中也很纳闷,民间难道还有修屋顶的人吗?屋顶难道还会坏吗?
不过,聪明如她,是绝对不会问出口、从而暴露自己是公主这件事情的!
神仙姐姐没跟着她上来,只有那位表哥,他指了个圈圈便立刻走了,什么都没说。
啧啧,哑巴呀,真可惜,长得明明还算俊朗啊。
她蹲了下来,为了盘缠,为了早日见到她的玉公子,屈尊开始劳作。
突然,一声厉喝在她耳边响起:“居然还敢回来!”
随后,就有两三把利剑冷冰冰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尊贵的三公主抖着手,再次哭丧起了脸:“这都是什么事呀!”
成功嫁祸他人后,景荣立刻回了家。
今日玉成尚未来,院子里只有小空子一人,他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
小空子应该是刚刚扎完针,额角仍有汗,景荣轻声走到他旁边,细细看了一会,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受:小空子,怎么感觉长大了?
院子里非常安静,看了一会后,景荣听到了身后的呼吸声。
她回头,瞧见了玉扬。
她自然是笑意盈盈打了个招呼,去给对方端茶的时候,心里察觉了异样:玉扬怎么几天不见便老了这么多,连气息都不似从前稳健了?
等她从内室端来茶具后,又在走廊上看到了非常奇怪的一幕。
玉扬蹲在小空子之前,似乎正在细细瞧着他,右手举在半空中,正要摸下去。
他应当是听到了景荣的声音,立刻收了手,起身。
景荣笑道:“扬叔喝什么茶?”
“不必了!”他沉沉应了句,转身便从院子中飞出。
景荣收起了笑容,将茶具放在了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坐在一旁忖量了起来。
小空子醒后,看见她就坐在一旁,非常惊喜地叫道:“景景,我终于见到你了!”
景荣疑惑道:“怎么说终于,哪天我们不见面。”
小空子皱了皱眉头:“是吗,感觉我们好久没见了。”
景荣静看了一会他的脸庞,又问道:“最近,小空子有感觉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小空子认真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脑袋,很痛、很多事情、有人哭。”
景荣却突然看清了他的这根手指,根尖红红的,像是活活被挖了块肉,问道:“什么时候手指受伤了?”
她上前,伸出手碰了碰那伤口。
小空子笑嘻嘻地:“嘿嘿,肯定是老鼠咬的”
“所以是你睡觉的时候受伤的?你不知情?”
“对呀。”小空子点点头,“一觉起来就这样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不记得了,但是不在这里呢,这里好,没有老鼠……”
景荣跌坐在了石椅上。
她特意去找了白翅:“有一件事,你帮我务必去探查清楚,那个富商,找到的尸体是否真的是他女儿,是否回去南方了?这件事,绝对不能让玉成知道!”
白翅低下了头:“是。”
她告诉那富商的方法,是师傅偶然告诉她的。
若将血滴在尸骨中,撒上平常治疗伤寒的黄芩,黄芪变色则为血亲、若不变则非亲非故;若尸骨难寻,可用至亲血肉,绑在草原一种特有的灰白鹰鼻前,那鹰善于寻人,会将人引到尸骨数米之内。
当年前朝城破,为免受辱,宫里所有人自杀殉城,唯独留下了她的祖先,一个小公主。
后来也是靠着这个法子,族人才确认了女帝的遗体所在。
玉扬一向目中无人,怎么会对着小空子另眼相看……
小空子的手,怎么会突然受伤?
玉成是为了要寻什么人才来的北固……
这宅子,是置给她的吗?他请神医治疗小空子,是为了她吗?
玉成,年纪轻轻,却如此位高权重,身边有多少高门贵女,怎么会突然对她一个野丫头动了心意?
她的心,突然被狠狠攥住了。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玉哥!今日我又没喊痛!”小空子见到来人,再次叫道。
玉成站在郁郁葱葱的树下,低眉含笑,光影从缝隙上打来,斑驳印在了那神仙玉骨上。
她也侧过了身,笑得俏皮:“成哥哥今日可来的晚了点。”
“因为有人胡乱嫁祸他人,给我添了好大麻烦。”玉成轻轻开口,背扣了双手走了过来。
这么快就知道了?
景荣挑眉:“哦,那不知道是谁,这么讨厌呢?”
玉成瞧了瞧那人毫无愧疚的俏丽脸庞,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可奈何。
三公主跨越千里来找他的事情,若是被暴露了出去,于三公主声誉计,皇帝无论如何都会让他娶她,若他拒绝成婚,一方面皇室颜面难看,会赤裸裸暴露玉家实力凌驾于皇权的事情;另一方面,朝廷中的清流文臣,必定会有大批认为他行为不检、始乱终弃。
毕竟大部分人都会觉得,是他私下助她,否则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怎能平安到达北固。
所以他才让庆叔严防死守。
哪知景荣先遇到了她,还反手将人送到了宗王府。
许知府认出了那个乱喊乱叫的刺客当真是三公主,立刻报给了玉成。这个时候千机影要做什么动作,就很难再做了。
因为许知府在报告玉成前,一封密信早就从府里发了出去。
他是二皇子的眼线,那封信也必定是传给京城的。
玉成直言:“你嫁祸的那人,是皇上第三个女儿,皇后亲出,皇宫里最受宠爱的公主。”
没想到那脏兮兮的小乞丐居然还是个公主,景荣一时咋舌:“三公主,你的老情人?”
“……”玉成严肃了点,“我与她无关。”
“哦。”景荣小心翼翼回了句,又问道,“那,怎么办?”
玉成叫了声:“白翅,青鹏。”
却半响没有人应答。
景荣赶紧回道:“他俩都去休息了。我在府中,从来不让他们跟在身边的。”
玉成的眸色深了深:“影卫若不能完全护卫,那我给你影卫有何用?”
他唤了声藏锋,立刻有黑影袭来。
“白翅、青鹏护主不利、未尽影卫职守,收回千机影,再训练去吧。”
“是。”藏锋很快便走了。
小空子不像从前,如今也听得懂人话,此刻就在一旁静静听着,也不敢插话。
景荣怔了怔,半响才问:“敢问公子,要如何处罚我呢?”
玉成此刻才柔和了点:“我正是无法罚你,所以才只能怪罪两个影卫。况且,罚得也不冤,他们明知事关重大,还协助你去偷见旧皇,致你于危险之中,又一朝嫁祸他人犯下大错。”
“影卫不就是应当对主人言听计从吗?”景荣反问道,“还是成哥哥认为,他们的主子永远都是你,而不可能是我?”
“是我,也是你。”玉成轻轻说道。
白翅的事情尚未探完,她还不能让他走,更不能让他回了千机影,吐露这件事情。
景荣只能落了泪:“我需要影卫,而且他们,已经是我的朋友。”
玉成心脏略动了动,那人梨花带雨的模样就是他的天生克星。但是。
他硬下心肠:“我会再派影卫跟着你,你也有其他朋友。”
景荣抿抿唇,随后擦了擦眼泪,小声说:“不必了。”
转身便回了房间,留下小空子与他,四目相对。
小空子只楞了片刻,便追了上去。
等到房门被推开的时侯,看到来人是小空子,景荣立刻停了哭泣。
惊诧再次占据了她的脑海:小空子已经会追过来安慰人了吗?
小空子还真开了口,表情惴惴地:“景景,你是更希望是玉哥来吗?”
“不是,当然不是,”景荣摇摇头,上下打量着他。
“为何这么看我?”
“小空子,你,你刚刚说脑子里有很多东西,是什么东西?”
小空子眉头又皱了起来:“有野马,好多好多马,大草原,也有乱糟糟的人在叫。”
草原……
景荣一把拽住了小空子,低声说了句:“记不记得我从小跟你说的,一切都要听景景的话。”
“当然。”小空子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从今天起,装傻,装和以前一样,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脑海中的事情,尤其是沈神医。”
此时的小空子,脑海中已经不自觉响起了诸多疑问。
为什么?
但是他还是立刻回道:“好。”
他信景荣,已经成了本能。
隔了几扇门和一条走廊的玉成,垂下了眼眸,随手放下了茶杯。
那小小的瓷杯,一个不稳便洒下了全部的茶水,水顺着石桌的沟沿慢慢流到了地上,在空荡的院子里滴滴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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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主被送到城外的军营时,人还有点懵。
“玉公子在军营吗?”
一位看起来非常干练的婢女立刻恭敬回道:“公子时常在的。”
此时三公主已经换了身干净衣物,重新梳妆打扮了下,一扫之前的颓唐,整个人看起来贵气十足。
她的这一上午,经历了从前从未经历之事,那黑压压的牢狱和凶恶的官兵彷佛还在眼前。不过知道马上要见到玉成了,她就一点也不怕了。
她问道:“玉公子在哪,引我去见?”
那婢女又答道:“公子仍在忙碌。不过少将军已经到了,公主请。”
“二表哥?”
镇远侯隋林与当今皇后,是亲姐弟。
三公主口中的二表哥,正是隋林的二子,唤作隋冬,也承袭了父亲的军袍,自父亲归京后,便代替了父亲在边境之内镇守着。
“是的,少将军本在外巡视,风尘仆仆,听闻公主千里来寻,惊喜万分,立刻赶了回来。”
公主展颜一笑:“算二表哥还有点良心。”
完全没有仔细听那位婢女说了些什么。
旁边跟随的几个士兵,倒相互看了一眼。
此时的灰色营帐里。
那位二表哥正暴跳如雷,冲着一小兵吼道:“我才摸到阿库尔部队的粮草,为何急急让我回来?妈的,老子还以为老窝被人家端了呢!”
也在帐下的藏锋立刻抱拳道:“少将军稍安勿躁,今日知府在城中发现了三公主。原来三公主竟是自己偷偷出来的,堂堂一国公主不畏艰辛、独自跨越千山万水,这实在令人动容啊,故我们公子吩咐我立刻要寻了少将军归来。”
“三,三公主?什,什么?”
不仅二表哥愣住了,连在座的几位师爷都被话里的意思惊住了。
藏锋笑道:“三公主马上就到了,这一路上受惊不少,少将军必得好好安慰才行。”
话音刚落,帐外就传来了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二表哥啊二表哥,原来你心里也有我这个妹子啊,我还以为你都把我忘了呢。”
在座的几位师爷和副手立刻跳了起来:“少将军,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少将军脸上的表情真的精彩极了,他立刻咬牙道:“退什么退,给老子坐着!”
此时,三公主挑起了帐篷,得意洋洋走了进来。
等到让下跪的众人平身后,她挑了主位,也就是原先她二表哥的那个位置,笑盈盈问道:“听闻二表哥很是念我?”
少将军扫了一眼其余人好奇又不敢好奇的表情,恨不得一剑劈晕了这个傻公主。
“三公主说笑了,这里是军营,不是皇后娘娘宫中,三公主可别说话那么随意。”他咬牙提醒道。
平时这个表哥最烦她,小时候还骂过她刁蛮任性,没想到,还有用公主身份让他在手下面前吃瘪的时侯。
她更得意了,调侃道:“呦,谁说话随意了,表哥刚刚不是见我来还惊喜万分吗?”
少将军是个天生的火爆脾气,眼看就要压不住了,藏锋立刻笑着开口:“公主率真直爽,与少将军之间不愧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不过公主这些天舟车劳顿,必定是累了,还是先去休息休息吧,少将军早已准备妥当。”
“好。”
这里人多,她有点不好意思直接问玉成何时来,不过既然二表哥这么懂事,她自然是要享受享受了,玉成的事情等到出帐再问问那位婢女也不迟。
她喜气洋洋走了,留下少将军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老子准备啥了?”
藏锋又是一抱拳:“公子已经提前命人备好,少将军切勿担心。”
屏退了所有人后,少将军隋冬阴沉着脸:“玉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藏锋道:“三公主天真浪漫、勇气可嘉,但此事实在太过突然了。少将军与我们公子一同长大,想必非常清楚玉家掌门人不可能和皇室中任何公主成婚,公子为了保护公主清誉,只能出此下策了。还望少将军多担待,公子说之后必定亲自登门致谢。”
“怎么,不能和皇室女儿一起,就能和旧皇身边人一起了?”隋冬斜觑道。
藏锋笑了笑:“主子的事情,属下亦不知。”
“回去告诉玉成,我爹服他,我可不服。玉家已占尽天时地利,玉成如今的举动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天下再次大变吗?玉成又为何待在这里,迟迟不归?”
“我必悉数回禀公子。今天的事情,还请少将军留心,莫让三公主随意胡言,最终害了自己。”
这话里隐隐的威胁,隋冬怎么可能不懂。
他冷哼了一声,藏锋便恭敬告退了。
半响后,三公主再次直接掀帐而入,气呼呼道:“玉公子呢?他今日不来吗?”
这时候没人,不必再顾着她公主身份,隋冬翻了个白眼:“不来!”
“你怎么又对我这么凶?!”
“门口的,把师爷叫进来,”他扔下了粗茶,对着门外吼道,随后又对着公主,“你先滚出去,蠢货,别让人以为我俩在里面独处一室。”
公主像是受到了极大侮辱,惊道:“谁要跟你共处一室?”
隋冬见那人不走,只能自己起了身出门,没好气道:“可长点心眼吧,蠢货,你千里迢迢寻玉成,你以为你是谁,长公主吗?长公主智勇双全,找的还是自己情郎。你以为你过来找的是谁?我劝你安分点!”
公主不知是气的,还是听到了那句“情郎”,脸瞬间红了,但还是大声反驳道:“本公主就是过来找玉成的,我跟他什么关系要你管?”
“我倒是不想管,你母亲要不是我姑母,你看我管不管你!”隋冬指了指她,“安分在军营待着,别来找我,我可不想以后还非得娶你!”
“什么,什么?!”
隋冬气势汹汹摔了帐子就走,留三公主一个人在里面又气又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