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请下堂，好聚好散。”

听到面前的女人说这句话时，萧钰的心中一阵发空，他几乎没有思索，双手就抓紧了她的肩膀，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对自己很重要的、却即将失去的东西一样。他暂时还不清楚是什么，但脑海中却充斥着一个声音：抓住它！抓住它！

事实上，他的行动可能还快于脑海中的声音一步。

他尝过失去的滋味，痛不欲生不忍回顾。

他不想再失去了。

也因此，在还未分辨出那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时，他已骇得仓皇失措。

直到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心才落到了实处。

然而，他抓得有点紧，有点疼。徐明菲挣脱了两下，没挣掉。

他暂时没注意到她的动作意味着什么，此时他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想要和离的王妃身上。

他沉声问：“这就是你想的吗？”

肩上的疼痛感让徐明菲的头脑清醒异常，她的语气越发坚定了：“是。”

没来由的怒气充斥他的胸腔，却在下一刻被泄了气。

因为，徐明菲说：“王爷，松手，我疼。”

萧钰猛地松手，松手后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尴尬与愧疚感萦绕心头，他道了声“抱歉”，就又覆上她的肩头，轻轻揉捏。

他显然没有这样伺候过人，他揉捏的时候，完全是指尖使力，虽然动作轻，但被紧紧抓过的肩膀又疼了。

徐明菲本打算拍掉他的手，后举起的手又垂落下来。

她忍着疼教他：“指头和掌心一起用力。”

他照做，徐明菲顿觉舒服多了。

过了会儿，萧钰问：“还疼吗？”

徐明菲摇头说：“不疼了。”顺势把他的手扒拉下来了。

两人的手即将分落时，她的却又被他反扣在他的手掌中。小手被包裹在大掌中，略显凉润稚嫩中感受来自他的干燥温热带茧的掌心。

心蓦地被融化了下，两人的紧张情绪都得到了缓解。

徐明菲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问：“王爷，这约法第二章你同意吗？”

萧钰下意识的收紧了手，她的被他握的更紧了。

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过严峻了，他说：“让我想一下。”

看着他犹豫的模样，徐明菲心情低落下来，她嘟囔着说：“只是尝试着接受着去爱对方，这也要想吗？”

还是说，孙颖儿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占据这么重的份量了吗？

萧钰听到了，问：“只是这些吗？”

“对，这就是约法二章的重点。”

“那自请下堂……”

“那是约法三章上将要说的。”

萧钰心头蓦地松快，他爽快的答：“约法一、二章，我同意。第三章，免谈。”

徐明菲：“……”

她感觉一口气哽在喉间，望着萧钰，很久，忽然道：“那王爷就把一、二章的内容重复一下吧。看你到底同意了什么？”

萧钰还真回想了下，说：“约法第一章，我要尊重你，在和你相处的时候，不要把你当成……颖儿。”他略做停顿，终于自己提了那个名。

他提到颖儿名字时，徐明菲的心颤了下。无别的，那是来自得知自己为替身后的不适感。

萧钰继续道：“约法第二章，我们要尝试着接受对方，去爱对方。”

徐明菲接了话：“如果做不到，就不要互相勉强了。所以，我作为你的王妃，作为你的附属，那时候该怎么办呢？毕竟，因为你，旁人才愿称我一声静王妃。王爷，还是需要后续的第三章做补充。”

萧钰：“……”

*

午时已到，厨房的人已找来，询问何时摆饭。

徐明菲身边的郑妈妈瞅着不远处的两人，像是忘了这茬，但两人的模样又像是说着贴己话，氛围不容外人破坏，因而道：“再等等。”

秋日圆圆，当头照下，还是火热的，此刻，两人却未有所觉。

半晌，萧钰才道：“你不信我。”

他说：“纵我不爱你，我也会善待你。我必然不会让你沦落到窘迫的处境当中。”

徐明菲点头，道：“我信，我信王爷的人品。所以，我也信王爷会善待于我。可是王爷，世事难料。”

她说：“就像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会嫁个家庭简单的小官丈夫，平淡普通的过完一生，连我父母也是这样打算安排我的婚事的。可世事难料，我居然会被一道圣旨赐婚，高嫁于王爷；昨天之前，我也觉得自己受尽王爷宠爱，婚姻幸福美满，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可世事难料，我居然只是王爷心上人的影子，宠爱只是虚假表象……”

萧钰猛地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拥抱：“相信我，我会努力地去爱你，宠爱将不再是假象。”

徐明菲被他抱着，眼神却越发清明，说出的话的语气也越淡定自若：“王爷能说出这话，我很高兴。我也一样会爱着王爷，除非是王爷没喜欢上我、先不爱我了。但，世事难料，总要未雨绸缪。天下那么多人，似颖儿的，也不会只我一人。”

萧钰怔住，显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徐明菲明显的感受拥着自己的手松了松，她睁开怀抱，看着他说：“若有一天，出现个和颖儿性情容貌一样的，王爷是宠她，还是宠我？”

萧钰无从回答，内心深处，竟然泛起一种自嘲与荒诞的情绪。是啊，如果他见一个和颖儿容貌一样的，就坠入其中，宠她爱她，委实荒诞了过了。他自嘲的想，这样的爱，真的是真爱吗？他是真的爱颖儿，所以之前才把王妃当颖儿爱？

徐明菲镇定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你们都说，颖儿已死。可若颖儿没死呢？”

萧钰身体一僵，所有的动作和思绪，在这一瞬间停顿了下来。

徐明菲看他神色，叹息一声，退后一步，接着说：“所以，王爷还是听听我的第三章吧。”

*

徐明菲站在那里，镇定自若的等他回神。良久，萧钰才情绪低落的说：“她真的死了，是我亲手葬的她。”说完，他又想喝酒了。

徐明菲别开脸，不看他，也不接他话，只说自己想说的：“王爷，我现在和你说说这约法第三章。”

萧钰抬头看她，只看到她的侧脸。

她缓缓道：“我们是被赐婚的，所以和离可能有点难。可再难，总要试试才知道能不能行。所以，如果我们真的走到和离这一步，还请王爷能与我共同进退，倘若可以，最好一起面圣，让父皇重下旨意，让我得以归家。”

萧钰下了判断说：“此事难办。”

“我知道，”徐明菲说，“所以，我还有第二个想法。”

她略做停顿，接着说：“如果不能和离，还请王爷能为我另辟一处宅院，并给予我一定的保护，让我得以清净安享晚年。”说完，她转过头，正面看着他。

萧钰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神态，听着她说了那番话，此时，他也尝试着让自己静下心来，去仔细认真的品味她的话语，忽然内心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他一直以为，他的王妃是个温顺柔弱，娇憨稚嫩的女子，待人接物、料理家事上多有不足。

而如今，他不得不承认，在处理感情这方面，他不如她。

你若无情我便休。她的处理方法，简单、准确、明智、淡定，拿得起，放得下。

她是应该被得到尊重的，他甚至觉得，他这半年来，时不时的把她当成颖儿来宠，就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她看着他，等他答复。他也果然如她所愿，应了下来：“好。”

徐明菲这才长舒口气，露出欢心舒畅的神态。

她伸出手掌，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萧钰与她击掌为誓。

两人的谈话到此为止，有眼色的仆从立马迎上前来。

郑妈妈笑道：“王爷，王妃，这就摆饭吧？”

徐明菲早上只用了几个鸡蛋，现下确实饿得很了。

她看着萧钰，指着凉亭，道：“王爷，放几张桌子，就把饭摆在这里吧。”

萧钰说了声“好”，就牵着徐明菲的手到了凉亭旁，等着了。

说来，两人还真够傻的，就那么站在太阳底下说了半天话。

萧钰抓着她的手，说：“菲儿，现在可以叫我贤之了吧？”

徐明菲愣了下，随即笑了：“是，贤之。”

萧钰嗯了声，看着她笑，他也跟着笑了。

萧钰看着她略红肿的眼，问：“你的眼睛，是自己傻傻哭肿的吗？”

徐明菲这才想起，抬头摸着眼皮，问：“很明显？”

萧钰说：“现在好多了。是我回来的时候，注意到的，那时候肿得挺显眼的，想让人忽视都难。本来想问你，可一直没来得及。”

萧钰说：“不要哭了。”

徐明菲点头“嗯”了声。

等安置妥当，两人相携着入了亭内。为他们布施的冬雪敏锐的察觉到了两人关系的不一样。两人宠溺恩爱的模样是她见了许多次的，只是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一样，有种拨云见月的明朗舒适感。

沉闷、晦暗、悲伤……这些情绪在她家王妃那里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恬淡自若。

明明昨晚还哭肿了眼，今早还长吁短叹伤心着呢。

看来，还真的是那句“心病还要心药医”。王妃好了，那就不必在安胎药里再加疏肝的药了。

用过饭，两人离座，萧钰问：“要歇歇吗？”

说实话，两人站着说话了那么久，也确实容易腿脚疼麻。可因为两人都年轻，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而王妃又因才怀孕，身子并不重，也没觉得有何不适。

因而，徐明菲想着才用过饭，立马休息并不妥当，所以建议先走一阵。

萧钰说了声“好”，并决定和她一起。

还未走几步，就有仆从来报：“晨徽伯府家的大奶奶和三奶奶来了。”

徐明菲喜不自禁，可很快就捂住自己的眼睛，可怜巴巴的问：“真的不肿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