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林霁青会冒雨过来，薄晴烟挺意外的。

她不知道对方是否清楚求助的人是自己，但在深夜，这样一通陌生的电话实在唐突。

雨水梢带的冷气透进来，但再微凉的寒意也抵不过此时的气氛。

薄晴烟想说些什么，可指尖剐蹭过方向盘，喉咙发干。

她侧过头，目光望向撑伞的林霁青。

冷风吹拂过他湿黑的发梢，睫毛簇着，神情寡淡。

成熟了，也变得陌生。从前那沉闷的散漫，如今也变得更锐利。

即便现在不是工作场合，林霁青也格外淡漠疏离。

前段时间和他工作上的碰面，薄晴烟被错愕打了个预料不及，远没有现在能将他看得仔细。

她微微抿唇，叹息声从齿缝间散进了雨雾里。

倒还是林霁青先打破了沉默。

“这车今晚走不了。”他漆黑的眼眸笔直看向她。

林霁青在修车行打过工，薄晴烟第一次和他的碰面也是这样的天气，他对她说的话和今天类似。

眼下的情况无非就两个选择，在这等着，或者坐他的车走。

看似好像有选择，但薄晴烟其实也没得选。

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两旁都是山坑地带，晚上怎么看都是不安全。

薄晴烟双手搭在方向盘两侧，车窗朦胧，她从口袋里摸了盒烟，细长手指挑出一根夹在指缝里。

她烟瘾不重，但这会儿，唇齿间都泛着苦涩。

仿佛急需薄荷烟来抚平她内心的烦躁。

火光在昏暗的黑夜里擦亮。

一根烟很快结束，白雾绰绰，燃了几下就熄在水汽里。

林霁青低垂着视线，等得很有耐心。他今天穿着随意了许多，宽松黑色卫衣衬得肩宽腰窄，有几分慵懒的少年感。

只不过是和林霁青一起开车同往而已，薄晴烟不是那么矫情的。

略略思索，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从车里出来，细微的雨潲过脸颊，看着面前撑伞的林霁青，薄晴烟微微一顿。

两人没有那么交好的关系。

于是她想绕开林霁青径直走向对面的车。

还没迈出半步，却没想林霁青稍稍靠近了些，看起来像是顺势将她也遮进伞底。

潮湿气息混着他身上清冽又淡的薄荷味道。

薄晴烟默默低着头，指尖泛凉，自觉地拉开大半距离。

但如此，本就勉强遮挡着两人的伞，更是难以避雨。

“倒也不用避我如蛇蝎。”

林霁青的声被伞顶压回了耳边，清晰又低沉，“薄小姐。”

他的语气慢条斯理，而尾音却稍稍上扬，带了些堂而皇之地揶揄。

僵滞的气氛，真是别扭到了极点。

小心思被他看穿，她脸颊蓦地一热，背脊也不由自主变得更直。

盘山公路时常有拉土车出没，路面被压得坑洼不平，稍不留神就迸溅出泥渍。

车里没其他人，薄晴烟略思索几秒还是坐在了副驾驶。

鼻息间有淡淡的薄荷味道萦绕，很清冽，也让她原本沉闷的头脑有了一瞬的清醒。

薄晴烟倚靠着，余光划过他，这才注意到林霁青一侧肩膀都被雨打湿了。

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衬得肩宽又瘦。

他车里有纸巾，薄晴烟目光划过，抿唇，还是抽出一张递了过去。

“你肩膀。”她语气平淡。

林霁青接了过去。

车行驶出一段距离，两人没再说话，虽然是并排而坐，但中间却仿佛有道宽厚的透明屏障。

窗外黑漆漆的景色快速闪过，思绪不受控地发散。

两年前林霁青离开的那天，他一个叫段毅的朋友来找过她，话里话外有替朋友打抱不平的意思。

段毅当时冲动，三言两语就将林霁青曾到公司找她的事情透露个干净。薄晴烟当时正和许俊熙商量处理楚梁的事情，她大概猜到了林霁青应当是撞见了什么，对她和许俊熙有了误会。

否则段毅不可能如此气愤地要找她说个明白。

薄晴烟以为自己不在意。

可重新见到林霁青，这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情绪纷纷冒了头，她才发现自己其实，是有些情绪。

心里闷，无法纾解，就像是内心的失衡终无法拨正。

她又烦闷地想点根烟，但随后还是作罢。

手机没电了，好在林霁青车里能充电。

车辆驶入檀香风景区，谢冉冉的电话也正好打了过来。

那边挺嘈杂的，谢冉冉说话的语气都能听得出手忙脚乱，“你给我打电话啦？”

薄晴烟瞥了仪表盘的时间，口吻随意：“那都半个小时以前的事。”

“你不知道，我忙到现在。我表妹和你弟进警察局了，牛逼吧。”

薄晴烟秀眉蹙紧，“什么？怎么回事？”

孟骏果然是个不靠谱的，自己胡闹算了，还带上谢冉冉表妹。

薄晴烟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心里琢磨着找个时间再把这臭小子扔回国外。

“就挺混乱的，你弟带我表妹去玩，结果好像是无意间撞见有两伙混混不知道是交易，还是在打架。你弟倒好，领着我表妹在旁边嗑瓜子，以为是拍电影呢，居然还指指点点的。”

“警察来了哪管他们是干什么的，在场的人员统统抓走。没什么大事，也没受伤，就是批评教育了一顿，又等很久才给捞出来。”

稍一停顿，谢冉冉叹口气，“你那边什么情况？我记得你不是今天要去檀香山出差？”

“车抛锚坏在半路了。”薄晴烟就解释了句，其他也没多说。

谢冉冉声猛地提高，“那你现在还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么晚？！”

“你定位发我，我现在开车过去。”

“没。”薄晴烟下意识脱口而出，“林——”

她想说林霁青过来接她，但话到了嗓子，又默默地吞了下去。

“找别人来接了。”说完，她视线偏了偏。

林霁青仍一副专心开车的模样，眉目淡然地平视着车前，唇线绷得很直。

似乎是对她的动作都完全不在意，把她当空气人。

谢冉冉听到她没什么事，松了口气。

那边事也挺乱的，没多说几句，两人便匆匆挂断电话。

接下来一路都沉默无言。

酒店的地下停车场里，薄晴烟陆陆续续接到了刚才拨出去的电话。

一一解释清楚以后，她终于以痛骂高崇宁结束这件麻烦事。

车停稳，地下停车场里光线昏暗。

现在终于到了地方，几日来的疲惫感在这时得到释放。

薄晴烟长叹口气，她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林霁青。

到底是她麻烦了他，欠的人情不还，怎么也说不过去。

气氛闷了会儿。

薄晴烟抿唇，没看他，只客气地说道：“你等下还有什么事吗？”

语气倒不是好奇，而是有目的的一问。

“嗯？”林霁青眉眼也不抬。

薄晴烟微微侧过头，瞧着旁边的林霁青，视线触碰即离，“请你吃点东西。”

风景区的小吃街也很丰盛，虽不敌市中心那般繁华。

“你饿了？”林霁青神色无波无澜，伸手将空调关闭。

薄晴烟摇摇头，肩膀酸痛感愈发强烈：“没。”

气氛蓦地微妙起来。

“今天太晚，不然下次再说，怎么样？”他说道。

这份人情林霁青自己不着急，薄晴烟哪里有着急的道理。

回到酒店，她泡了热水澡。

整个人懒洋洋地躺在浴缸里，谢冉冉的微信这时弹了出来。

【冉冉：你到酒店了没？】

薄晴烟举起发酸的手臂，慢条斯理打了几个字回复了对方。

【冉冉：到了我就放心了。不过我还是好奇，深更半夜的，找得谁去接你啊？】

【冉冉：你那个领导高崇宁？还是找的道路维修啊。】

冉冉八卦，薄晴烟向来都很了解她。

若是不满足她的八卦欲望，这事她能一直记到两人下次见面。

薄晴烟眼前闪过林霁青那张脸，手指在屏幕停顿片刻，打出来的是客户两个字。

【冉冉：你客户人还怪好的嘞，要是换作我，别说下班时间接客户电话了，那就是上班时间都要看看心情。】

【冉冉：那你准备怎么感谢人家啊。】

怎么感谢？她盯着谢冉冉发过来的文字愣了会儿。

薄晴烟沉沉闭目，可没到半分钟她就再度睁开眼。

她向来不是一个会过度执着让自己变得拧巴的人，但和林霁青这件事，让她难得失眠了。

还是在如此疲惫的情况下。

第二日中午吃过饭，高崇宁才姗姗来迟。

见到薄晴烟，他原本紧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换成讪笑。

“昨晚睡的怎么样？还好吗？”

话音落，高崇宁非常上道地递上刚买的热咖啡。

薄晴烟双手环绕在胸前，“还行，就差没风餐露宿。”

高崇宁：“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哪里肯风餐露宿，给我扔野地里还差不多。”

她和高崇宁认识时间挺久的，说话时不会特别注意分寸。

高崇宁也把薄晴烟当朋友来看，两人习惯性互怼也很正常。

不过这幅熟人攀谈的画面落在不远处的林霁青眼里，便成了另一层含义。

林霁青还没自以为是到认为薄晴烟会在遇到危险时，第一个就想到他。

但眼前的这幅场景，如同蒙上了层不清不楚的阴霾，总是让人觉得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