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今日工作进程紧凑，还没到下午一点钟，展会大厅便已经聚集了很多人。

除了几个眼熟、且经常打交道的老熟人以外，友达的陆涛还带了几个年轻的新面孔。

新面孔们行事举动间谨小慎微，眼神飘忽不定的，想来是入职没多久的实习生。

甚至有个男生不小心还撞倒了厅门口摆放的花瓶，不过这点小插曲也没人在意。

会议没开始，一群人聚在大厅里寒暄客套。

高崇宁一眼便认出了林霁青。对方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其他人聊着什么。

这位目前在行业内也算风头正盛。除去林霁青本身的能力外，他背靠的秦家才是让许多人留意的存在。

高崇宁也不例外，若是搭上林霁青，再卖个好人缘给秦家，总归是件不出错的好差事。

“那位瘦瘦高高长得不错的男生，就是林霁青。”高崇宁有意想搭讪，便压低声和薄晴烟介绍道，“最近业内的几个大动作，都是他做出来的。虽说现在只是个工作室老板，但他和秦家的关系耐人寻味。”

稍一停顿，高崇宁使个颜色：“不然你以为会有这么多人捧场。”

虽然大厅里的众人都在交谈，但每个人的视线都会不经意地朝着林霁青去看。

薄晴烟也顺着高崇宁所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巧的是，林霁青仿佛似有察觉般，眉眼稍抬地望过来。

目光碰撞，他不作声地敛了眼底的兴味。

薄晴烟蓦地想起谢冉冉的话。

她和林霁青现在，多了一顿人情饭的纠葛。那丝拉扯感划过薄晴烟的心底，说不清是不是庆幸更多。

高崇宁笑着拉上薄晴烟去打招呼。

等到薄晴烟缓过神来，林霁青人已经站在她面前。

高崇宁不知道薄晴烟和林霁青的关系，当初两人交往的事情比较低调，她甚至很少让林霁青去她公司附近接她下班。更何况公司里的人多数还停留在楚梁是个渣男的认知。

两个若有所思的人中间，夹了高崇宁这个傻大个。偏生傻大个还根本没察觉到气氛已经悄然发生变化。

“林总。”高崇宁客气地抬了抬手，“上次时间太匆忙，没能好好跟你聊聊，我回去以后惋惜好久。”

林霁青微侧身，目光若有若无地划过高崇宁身旁的薄晴烟，像是不在意般颔首微笑。

他语气极轻，答得却也挑不出错处：“日后总是还有机会的。”

尾音沉缓，机会两个字他咬着，却仿佛是朝着薄晴烟的方向。

“说的也是啊，咱们以后合作还多得是，也不急一时。”高崇宁伸出手，“我听说林总那边正在筹备林画家的个人画廊，选地可搞妥了吗？”

“我们公司前年曾和弘业置地打过交道。”

林霁青却没急着握上去，他眼眸微垂，不着痕迹地扫了眼。

不过高崇宁到底是生意场上混迹久的，人情世故转变得快，他很快就察觉到林霁青对自己身旁的薄晴烟有一丝丝的关注，于是掌心变了变，指向了薄晴烟。

“向林总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总策划，薄小姐。”

林霁青伸出了手，朝向薄晴烟。

他的手指指节很长，很白，手背的血管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如果非要贴上一个漂亮的标签，那这大概是一双非常适合弹钢琴的手。

可薄晴烟知道，他的手不会弹钢琴，却很会做别的。

此时，林霁青看着她，眼底似有笑意，瞧着漫不经心。

重逢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林闻笙的家里。

他和她直接打了个照面，薄晴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那次见面除去尴尬，便是化解不开的隔阂，抛开工作内容也没什么可说的。

第二次见面是在昨晚，他好心地接了她的电话，薄晴烟就这么欠了林霁青一份人情。

而现在，算是他们重逢后正式的认识。

薄晴烟迎上林霁青的视线，抬手，轻握，掌根贴近。

相触极离的两秒，仿佛有无声的硝烟弥漫。

“林总，薄小姐。”一道男声适时地打入内部，“高经理。”

来的人一身裁剪得体的墨蓝色西装，棕色领带恰到好处地卡在了中间。

三人中，先变了脸色的是高崇宁。

他冷哼声：“陆总今天带的新人可不少，不去照看着？”

“都是带来锻炼的。”陆涛笑着，“新人嘛，不磨炼怎么行。”

但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实习生来这样的场合就是做苦力的。

什么端茶倒水，什么脏活累活，什么会议记录，那肯定都是扔给新人去干。但项目结束，能捞到几分的好，全看带人的领导有没有良心。

高崇宁对陆涛打心眼里就不喜欢，这人功利心重，前几年他和对方打过交道，实被狠狠地阴坑了一把。

更何况，陆涛对薄晴烟还打着挖墙脚的主意呢。

果不其然，没说两句话，陆涛的眼神又滴溜溜地打转到了薄晴烟这里。

陆涛对林霁青不太感兴趣，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值得他多留意。

倒是薄晴烟。能力容貌都是一等一的出挑，背后还有个薄家撑腰，不知道什么时候薄家的资产都要改了她的名姓。陆涛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这么多年来也挖出不少有才干的人选。

“薄小姐。”陆涛笑着向对方递上一张名片，“听说薄小姐跟进的棋园项目不顺利。”

薄晴烟笑，只是这笑容未达眼底，“项目的推进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友达之前和棋园项目有过些合作，棋园的项目负责人陈总，我们还经常联系。”

陆涛话音一转，又道：“其实友达能给出的条件……”

对方话里话外的含义明显，饶是高崇宁再好的脾气也挂不住笑了。

“陆总，今天来这可不是谈棋园项目的工作，煞风景了啊。”

陆涛看了高崇宁一眼，没再说话。

会议进展顺利，几番沟通后，暂时敲定在了下午的布置内容。

原本友达的材料应该要会议前就送过来的，但结束许久，左等右等也没瞧见负责人过来。

陆涛匆匆忙忙找到薄晴烟，大家这才知道送材料的负责人出了事。

联系不上，电话关机，完全不知所踪。

这样下来进度就不得不先暂停，以找到人为准，就连景区的安保也派出不少搜救的。

檀香山虽是风景区，但若是走错了路还是很危险。再加上，此时的天也越来越阴沉。

昨日下雨，今日也有暴雨，情况变得更棘手。

“我们去西区附近找找，那边现在找过去的人少。”高崇宁给薄晴烟看了眼地图，“刚才他们算了下路线，人失踪的方向大概是东区，但我觉得未必，要真是迷路了，怎么还会顺着原来的方向。”

人命关天的大事，薄晴烟没有异议。

可找了整整五个小时，眼瞧着黑云压得越来越重，远处也不断地传来轰隆的雷声。

陆涛是率先放弃的，他让其余的人也回去休息。

在场的大家都对这位运送材料的人颇有微词，耽误进度不说，爬山寻人也累得半死。

所以陆涛都出来放话，他们其他人非亲又非故的，何必冒着危险夜间搜山。

“夜间了山上不是闹着玩的，明天一大早再去找吧。”陆涛看了眼旁边的实习生，“运送材料的总负责人是谁？”

实习生还没搭话，却有另一个男人贼眉鼠眼地站了出来：“陆总，总负责人是我。”

“但这事，我全权安排给张辰了。按理说这么简单的活，不至于出这么大纰漏。”男人继续说道，“是不是那小子偷懒不干活啊。”

陆涛没吭声，倒是薄晴烟不耐地回应道：“为了偷懒不干活，至于把命交代在山里？”

但大多数人已经有返程的打算，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瓢泼大雨顺着风势倾刮，谁有闲心耗在这山里。

高崇宁神色透着焦急，他也知道陆涛说的话在理。一来，人没丢，失踪时间也没几个小时。二来，现在下雨情况也不好，总不至于为了一个人将其他人置于危险。

“可这深山老林，现在又开始下雨。他要是受伤了呢，这一晚上得遇到多少危险啊。”

陆涛呛声道：“这也是他自己的命，工作上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回不回得来也先要把责任给我背好。”

“这时候还他妈想着责任。”高崇宁脸色难看地低声骂了句，他抬头看了眼天，雨势绵软不是很急促，“算了，我自己出去找找。实在找不到，我再回来。”

众人起身返程，高崇宁也打算继续往西区和高速路的一个卡口处搜搜。

根据他的推算，张辰应该不至于跑丢太远。

他还没动身，薄晴烟拦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吧，两个人也安全些。”

高崇宁没拒绝。和陆涛擦肩而过的时候，薄晴烟瞥了对方。

“你和高崇宁的差距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也许信创潜力不大，又或者高崇宁人脉资历都不如你，但在人品方面，他胜过你千万倍。”

天色已经完全黯淡，如同黑色屏障般笼罩着整片山区。

似有若无的野兽嘶吼声也能听见，脚底踩在湿泥里，滑腻的感触不得不让人提着小心。

到了夜间，再加上下雨，就愈发地阴冷了。

说来也是巧，搜救队找了一下午都没能寻到踪迹的张辰。

竟然真让薄晴烟和高崇宁碰上了。

像是听见了有人的动静，很微弱地呼救声从密林的左侧发出来。

但前方看不清道路，只能摸索着小心前进。终于在向前五十多米的地方，听见了清晰的求救声。

原来张辰开车走错了路，地图是总负责人给的不清晰不说，似乎还不对版。他手机没信号，原本想找个有信号的地方，结果一脚踩滑摔下山坡，就掉进了坑里。

这坑像是树洞底下什么动物挖的，足足有四米深，他摔下来晕了好一会儿，到下雨了才清醒。可扭伤了脚也爬不出去。

要不是高崇宁和薄晴烟找过来，他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里。坑底也已经开始积水了。

见人没事，高崇宁放心不少。他安排薄晴烟在这等着，他往外走走去打通电话。

可没想到刚才还细细的雨，顷刻间就变成了暴雨，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薄晴烟脚底不稳，竟也跟着向坑面的方向滑过去。

就在她即将要掉进坑底的时候，有个人死死地拉住了她的手腕，薄晴烟以为是去而复返的高崇宁。

没想到借着微弱光亮，看到的却是——林霁青。

雨势衬得他的脸色更白，仿佛像张纸。

“林霁青，你松开我。”薄晴烟焦急地喊他，“快点！”

“你是不是疯了，你跟过来做什么？”她很急，可越急越使不出力气。

他眼底那股倔劲，和从前两人交往时很像。

“不放。”林霁青唇角都被雨势打湿，手腕处也越来越滑，随时都可能抓不住。

可他咬着牙，眼睛浸了水，通红得有些疼。

“薄晴烟，你别想让我放开你。”

视线内都是湿润，她并不能看清林霁青的表情。

可这句话，却仿佛是穿过年轮岁月，像是从两年前那最后一通电话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