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早在薄晴烟出现在Faraway Club的时候，林霁青就已经注意到她。

她披着夜色入门，藕色风衣微微敞开，长而卷的发梢搭落在肩，白皙脸颊因匆忙而染了些红润，锁骨分明的颈间也隐隐泛起浅淡的粉。牛仔裤和白色帆布鞋，很素的搭配却衬得双腿纤细修长，单挎包散漫又随意地挂在一侧。和俱乐部内其他性感长裙、打扮隆重的女人相比，薄晴烟清新的让人眼前一亮。

仿佛空气中都飘过清冽的薄荷味道。

不少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留意着她的方向。

筹光交错间酒杯碰撞，低低的说话声夹杂着些许笑意回荡。

昏暗的光线，林霁青指腹轻蹭着杯壁，像是在想什么想得很入神。

许是察觉到他心不在焉，同行的宋晚园杯口微斜，目光带着探寻的意味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林霁青刚从国外回来不过数月有余，圈内也或多或少传出些关于他的文章，表面上看是在踏踏实实本本分分地当着个人工作室的老板。可宋晚园和秦家交好，对外人不知情的内幕，他也是了解一二的。

这位年轻人看起来低调内敛，实则动作却快，已经将矛头稳准狠地对准了秦家的金融科技。

近几年来，5G和新能源发展迅速，半导体市场份额不小，在全球都仍在快速扩张。金融科技与半导体、通信技术等是秦霄云旗下的领军企业，而在林霁青几个动作下，原本被秦霄云稳定的市场竟屡次出现波动的势头。不过几次小的贸易摩擦，倒是让林霁青悄无声息地拿下了几个制造代工厂。

秦家的商业版图根繁叶茂，主系旁支将其滋养成无法撼动的百年大树。能脱离秦家自立门户的晚辈们少之又少，多数子女早在出生时便已经被定好了人生规则。谁不知道，秦霄云的金融版图就是秦家扎根最深、供给最稳定的主干。

所以连一向沉稳的秦霄云都坐不住了，联姻的苗头也顺势冒了出来。

只是宋晚园却不知道，秦霄云想让林霁青和Ethan的总设计师徐迟迟成婚，究竟是存了防备林的意思，还是——要给这位年轻人铺平眼前的路呢？

像秦家这类低调的企业，若是能和有才情、有噱头的名牌设计师联姻，且徐迟迟虽然在薄家产业，却不是薄家的子女，有能力又背景干净，的确不失为一桩美谈。林霁青虽没在明面上被承认秦家身份，但秦霄云就这么一个儿子，离婚多年来不婚不娶，想也知道，他怎么会真的放任林霁青。

这场秦霄云和林霁青私下里的波涛汹涌很有意思。

而作为说客的他，又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宋晚园黑白分明的眼眸快速地转着，主意打得叮当响。

然而，探究的视线不过两秒，宋晚园正巧对上对方抬起的眼眸。

漆黑的眸底深邃，冷淡，疏离。

真是长了一副好模样。

只是和刚才若有所思的温顺神情不同，此时的林霁青神色冰冷，溢于言表的嘲弄。

他的目光，甚至让宋晚园有一瞬间的错觉，对方是否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但，只是个刚出茅庐的年轻人，不可能会有如此敏锐的嗅觉吧。

宋晚园当即敛过视线，避开林霁青的锋芒。随后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说：“林先生，听说你这边的私人画廊提供策展服务，不知道宋某有没有这个荣幸？”

林霁青瞧着他盯了会儿，眼尾微微上扬，倏地笑了笑。

那双漆黑的眼眸似乎能将宋晚园看穿。

“宋画家说笑，不过开门营业的营生而已，谈不上荣幸。只是宋画家名家大手笔，怕是承接不来。”

这话已经说得是相当不给面子，甚至连旁边作陪的其他人都不自然地挺直背脊。

圈外人看热闹，通过新闻知道宋晚园那张八位数的高价画，便真当是名家了。可懂的人都清楚其背后牵扯的利益关系，不过是某些企业的某些手段而已。

宋晚园的手心里出了汗，他尴尬笑了声：“不如尝尝酒吧。林先生别看这里的地方不在中心位置，但老板背景深厚，寻常人想进来可不容易。老板品味够高，酒的品质自然也不在话下。”

“听说林先生对酒很是了解，不如说说，也让我们品鉴品鉴。”

跟随宋晚园同来的几个人有意无意地递上话茬，想绕开话题。

林霁青平静垂眸，仿佛看着跳梁小丑般。

他懂酒？若是这话让薄晴烟听见了，恐怕要当场笑出声吧。

推搡间，三圈两圈的太极打回来，宋晚园半天没能从林霁青这里捞出一句实心话。

见他没说话，宋晚园又提：“其实说起懂酒，我的师妹徐迟迟很有意思。她人长得好看，是Ethan品牌的总设计师，不少出名的款都是她设计出来的，所以品鉴的角度犀利。”

宋晚园：“林先生，不如我将我的师妹和你引荐引荐。大家都是搞创作的，说不定更谈得来，而且她去过你的画廊，很欣赏你的想法。”

Ethan引起了林霁青的兴趣，只是没听到想听的人名后，顿时兴致全无。

林霁青偏了偏头，笑容自然：“既然是你的师妹，还是你和她谈吧。”

倏地，他余光划过那道关注的身影，突然起身：“失陪。”

他的举止动作没有丝毫的尊重，是完完全全地没有把宋晚园等人放在眼里。

宋晚园气得牙根都痒，作为风华的关门弟子，虽说不像老师风华那般受人尊敬，可走到哪里，他宋晚园也是要被称上一声名家。拿腔拿调的做派久了，林霁青的态度就像是当面给了他一巴掌，他没被气的失态已经是很好的忍耐力了！

巷尾捎带几阵风，卷着坑底的落叶颤了颤。

只是风小，也就残叶翘起个边。

林霁青倚靠在酒吧入门不远处的暗角里，看到薄晴烟神色倦怠地抽烟。

什么徐迟迟，和他的姐姐根本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秦霄云真是舒坦久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塞进他和薄晴烟中间？

思绪沉寂。

薄晴烟默然地抽着烟，他就在一旁陪着。微微颤动的睫毛垂落，瞳孔里倒映着她。

好像整个世界，清净到只有他们。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深夜的学校，在没有任何声响的走廊，林霁青默默地抵着墙壁，视线里只有她的油画作品《光》。

从来，他都只有她，也只会看到她。

直至那群混混们的出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夜里的风不似白天的温度，清爽中也带着凉意。

跑了许久，身后的那群混混们早已经看不见踪影。

薄晴烟气息不匀，步伐慢下来，手腕却仍被林霁青紧紧握住。

“他们，为什么要追你啊？”

按理说现在林霁青的身份，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社会小混混追着他跑吧？

她话音刚落，下一秒，林霁青停得突然。

薄晴烟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怀里，重心不稳竟直接扑过去。

而林霁青也像是没做任何的对抗似的，任由着她将他扑倒在草地里。

草碎的毛尖蹭过脸颊和手臂，很奇怪的感觉，酥酥麻麻地刺痒。

鼻息间能闻到泥土气息，混着干干涩涩的青草味道，像是脱离了城市喧嚣融进了自然。

胸口撞上了他坚硬的手臂，薄晴烟抬起视线看他。

她没着急起来，也大有一副他不讲实话也不放他起来的架势。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刚才那帮小混混啊，你不是说你在逃命。”

林霁青：“没有啊，我就是凑个热闹。”

稍一顿，他眼睫动了动，还问她：“好玩么？”

“……”

好玩个大头鬼啊！

薄晴烟不解地看着他，好像突然间不认识了他似的。

“不是追你，你捣什么乱。”说完，她抬起视线环绕了四周。

暮色黯淡，这里大片的草地绵延，目光再稍微向远处扬起，就能看见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

他们什么时候跑出这么远了？

薄晴烟虽生长在南城，但其实对南城也不是完全了解。

她上学时期有司机，平日里开车有导航，此时的四周没有什么标志性建筑物，只有空旷和草地。

对话戛然而止。

沉默在气氛中蔓延。体温的热度也在悄无声息地纠缠。

像是察觉到什么，薄晴烟视线蓦地微微低垂。

她和林霁青此时的姿势，实在不雅。她原本被撞倒后是俯身趴在他身上，随后为了拉开距离，她的手臂支撑着，两侧的腿也分开跨在了他的两侧。

远瞧着，倒像是坐着他，而且坐的位置抵在那处，也很尴尬。

刚刚狂跑上头的劲儿，瞬间清醒。

薄晴烟视线游离，假装不在意地，想要轻轻地，抬起她的，膝盖。

动作很慢，连呼吸都仿佛被暂停了似的。

但就在薄晴烟要起身的下一秒，林霁青慢慢地抬了下手。

他的动作很微妙，也很恰到好处地拖住了她的两腿，连风都没怎么借力，薄晴烟却是再度的重心不稳，朝着他的腰间按去。

掌心结结实实地摸到了林霁青的腹肌，还随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狠狠摸了几大把。

线条的手感，和体温的热度，都在昏暗不清的四周内被放大起来。

倏地，她的腰间被禁锢。

宽大的手掌按压着，林霁青双手径直地托起了她的腰，劲道大到像是不允许她动弹分毫。

而他懒散地躺着，掀起唇角，眼底讨要说法的意味明显。

“占我便宜，是不是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