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但真的从宫柔嘴里听到她说得这么理所当然，齐喑仍然如遭五雷轰顶，半天都说不出来话来。

宫柔见惯了新人这样的表情，倒也不会特意去安慰，反正他们很快就会接受并适应在后院的生活，只是，面对齐喑这样的容貌，宫柔仍忍不住想多说几句，“你长得这么美，大家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啦。”

齐喑惊诧地看着她，不能理解她怎么能够如此自然地接受这些人类历史上的糟粕，“后院这种地方，包括前场，在人类历史上确实存在过，但是在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这种东西早就被抛弃、被消灭了，近一千年来人类历史上都没有过这种把人当作玩具的记载了，因为这是错的，是犯罪，是对人权的践踏！”

“你在说什么呢？”宫柔微微吃惊地看着她，“我们是欧兰德人啊，又不是乌亚源人，你说的人权什么的，那是乌亚源人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齐喑彻底呆住。她以为前场的那些孩子都是被迫接受被猎杀的命运，在尽力奔跑的过程中至少他们有挣扎、在反抗、是想活下去的，而现在，她才知道，欧兰德的男孩们在被人玩弄性命的时候，欧兰德的女孩们在被人玩弄身体，而这些女孩子们，居然觉得这是正常的！

“能被选进音弗诺是欧兰德人的幸运啊。”宫柔摸着自己的腹部温柔地笑道，“就像我，如果还在欧兰德，应该早就饿死了，哪里还能拥有自己的孩子呢。”

齐喑惊恐地看着她的肚子，仿佛在看着一个怪物，“你这是……”

“啊，不是的，你想多了，贵客们是不会让我们怀孕的，我们哪里有资格孕育乌亚源人的孩子呢？”宫柔的面庞染上一层红晕，小声道，“我有一点特殊情况，不用迎客，只负责做一些照顾人的工作。”

“那这个孩子以后……？”

宫柔有点不舍，“这孩子有欧兰德人的血统，没办法，是男孩的话就要去前场，是女孩的话就要在后院工作，谁让这就是欧兰德人的宿命呢。所以，我希望能生个女孩，可以比男孩多活好多年呢，那就太幸运了。”

几乎一天都在睡觉的齐喑庆幸没怎么吃东西，否则她现在一定会吐出来，即便身体动不了也会吐出来，因为她的胃现在就抽痛不已，恶心的感觉几乎席卷了她的全身，让她感到目眩难忍。

宫柔看出她的痛苦，急忙靠近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用不用我去帮你叫医生？”

齐喑咬紧牙关努力压抑恶心的感觉，她没办法告诉宫柔，她的幸运之地音弗诺正是让自己全身都不舒服的元凶。

宫柔见她实在痛苦，便出去喊人，很快刚才的中年女人和她一起回来，看到冷汗直流的齐喑也只是笑笑，“没事儿，死不了。”

宫柔十分担忧，“她这么难受，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叫一下医生，要是出事了明晚的拍卖会可怎么办啊？”

女人嗤笑，“从天堂落到地狱，换作是你，只会比她更难受。不过，难受也只是一会儿，女人么，过了明晚就听话了。”

女人转身走了，宫柔喊了几声亭姐，女人也没有回头。

宫柔无法，只得回到床边，轻轻帮齐喑擦着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没事的，很快就会适应的，不要抗拒，很快你就会喜欢上这里的，放轻松……”

不知过了多久，齐喑才渐渐从阴冷恶心的旋涡中爬出来一点，冷汗早已浸透全身。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宫柔一边帮她补充水分，一边劝解她道：“大家刚开始的时候都会多多少少有些不舒服的，我还见过因为想逃而被活活打死的，也有被扔去前场当猎物的，何苦呢，好好活着不好吗？”

还在努力平复呼吸的齐喑虚弱地冷笑一声，“在这儿，好好活着？”

“对啊。”宫柔用力地点点头，“有吃有喝，还能安安稳稳地睡觉，这就是好好活着啊。后院就是我们的乐园啊。”

看得出宫柔这话发自肺腑，这更让齐喑感觉荒谬，她直视宫柔，“那是你的幸福，不是我的。”

齐喑的眼睛很美，美到让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但宫柔却下意识地避开齐喑的视线，她顿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听亭姐说，你和贵客们一样，都是在乌亚源生活过的，我不知道你作为一个欧兰德人是怎么进去乌亚源的，也不知道你在那过着怎样的生活，可是，你现在已经在这里了，你就要接受欧兰德人的命运呀，抵抗只会伤害到你。”

齐喑扯扯嘴角，“欧兰德人的命运是什么，乌亚源人的玩具吗？”

宫柔理所当然地点头，“对呀，这就是圣主对我们的惩罚啊，谁让我们这么污秽呢。”

齐喑语塞。

见齐喑精神好一些了，宫柔鼓足勇气问出酝酿了很久的问题，“乌亚源……什么样？”

齐喑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宫柔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我的爱人，是乌亚源人，我想知道他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我知道肯定不会像欧兰德那样，要是像音弗诺这样就很好了，还是比这更好……”

见齐喑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宫柔赶紧解释，“我的爱人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不是贵客，他对我很好的！”

齐喑脑子里闪过一些非常阴暗的想法，但是她不能讲给面前这个含羞带怯的准妈妈听，同样，她也无法告诉宫柔乌亚源是什么样子，有的时候，不知道比知道要好。

时至深夜，整个音弗诺灯火辉煌，但热闹是外面的，与齐喑和宫柔什么关系都没有。

宫柔给齐喑喂了一粒速食胶囊，“你要快点好起来，明天才能漂漂亮亮地参加拍卖会啊，拍卖会非常重要，如果能卖个好价钱，以后你能过上好日子了。”

“拍卖会？”

宫柔一脸天真地看着她，“对啊，你的拍卖会啊，这是你在后院的初次亮相。”她陶醉地道，“就凭你这张脸，一定能卖出从未有过的价钱的，以后你就会超越时雨，成为后院最美的人，过上最奢华的生活，想想都让人羡慕啊。”

猜测成真，齐喑内心却未再起波澜。她想起九年前齐宴以近乎无赖的方式将她推上了李闻睿的车，也许就是想让她摆脱这样的命运吧，只是，齐宴大概也没想到，在乌亚源生活九年后，她还是回到了欧兰德人的命运轨迹上来。

一个人陶醉了半天的宫柔奇怪地看着齐喑，“你怎么这么平静啊？想到明天你在拍卖会上会让贵客们有多么的惊艳，我都兴奋得不得了呢。”

齐喑看了她一眼，“你没想过离开这里吗？”

宫柔困惑地反问，“离开这里，去哪儿？”

是啊，齐喑收回视线，她也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音弗诺的欧兰德人，即便逃出这里，进不去乌亚源，也回不了欧兰德，似乎只有这里才是他们的生存之所。不知道那些男孩们如何，至少这些欧兰德的女孩，为了生存不得不舍弃尊严和对自己身体的掌控，不过，他们对此似乎全无障碍，毕竟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他们是一群不配拥有尊严的带罪劣等人。

齐喑发现，在全然的绝望下，人的求生欲会逐渐减弱。就像她，从最开始拼命想逃跑，到现在，意识到没有逃跑的可能后，竟也渐渐接受了眼前的事实和明天的命运。

她不禁扯出一丝苦笑，感叹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冷静地分析自己的心态。此刻的她就像被一分为二，一半只能躺在床上无力地等待着那所谓的注定命运的降临，另一半则是漂浮在空中，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地看戏，顺便还有空分析一下戏中角色的心理变化。

这一晚，想看拍卖会又要照顾人的宫柔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几进几出，灵活得简直不像一个孕妇，齐喑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九年了，她难得有空可以静静躺在这里回忆自己这二十几年的人生，仔细想想，竟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可笑。折腾了一大圈，夙兴夜寐，日日筹谋，可她的终点连一级大治安官的边儿都没摸到，结果自然是没能带齐宴来她的理想乡，甚至连已经进入乌亚源的自己的命运也没能改变。

早知如此，当初是不是继续留在欧兰德会比较好？至少，还能多陪陪齐宴。

而在乌亚源这九年，她说不出算不算美好，可是，将顾冽绳之以法的时候，看到纪霄还活着的时候，确定迟薪没有生命之忧的时候，她是真的感受到了快乐，在那些时刻，她甚至恍惚觉得自己找到了活着的价值。

可笑的是，那些时刻意气风发的自己绝对不会想到，她人生最后的价值是沦为别人的玩具。

滨佳所的各位，希望自己今天早上的那番话可以帮助他们渡过这次危机，虽然危机就是由她引发的，但她真的尽力了。

至于李闻珂和龙华，还有已经逝去的李闻睿，齐喑笑笑，感谢他们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有点可惜，没能当面和他们说声谢谢，毕竟，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以这种方式迎来生命的终点，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