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那人说的,陆瞳扶着栏杆来到教学楼顶层,所幸楼层不高只有四层,以他现在的体力尚且能撑得住。
可刚到这里,他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太静了。
和楼下的喧闹相比,这里仿佛被隔绝在另一重世界,唯有一股淡淡的酒精消毒液气味能把人拉回现实。
这里只有一条狭长的走廊,却被分割成了几个房间,就在陆瞳犹豫楚择在哪里时,忽然听到尽头的房间中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哼|叫。
“好疼,你轻点儿……”
那声音本来是很轻的,但是在这里就显得格外清晰。
“我又不是omega,你就不能让我准备准备嘛……”
陆瞳站定在门前,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后退。
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他不确定,但就这两句不清不楚的话,谁也不敢进去犯这种尴尬。
可刚一转身,又想起楼下那个女孩子已经等不起了。
“算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使劲儿晃了晃脑袋,当做刚刚什么都没听见,然后鼓起勇气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当然有人,只是不出所料的无人应答。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就在陆瞳准备换个房间找人时,忽然听到里面又有一道声音传出——“别动。”
这下他确定里面是有人的。
不管里面的人出于什么原因不开门,一切以救人为准。
陆瞳抱紧身子往门上一撞,“砰”的一声,那扇门竟然真的被他给撞开了!
那声音不小,就连陆瞳自己也吓得不轻。
不过连一个omega的撞击都承受不住,这门确实太脆了……
陆瞳尴尬的站在门口,看到窗下有张病床上正坐着一人,面色惊恐却一动不动,只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
另一个人则站在他光裸的背后,稳稳将一根毫针刺入颈部的穴位之中。
原来是针灸。
陆瞳松了口气,同时对自己刚才荒唐的想法感到可笑。
他看到站着的那人身穿白褂,戴着一副银边眼镜,斯斯文文的长相。
虽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级,却动作沉稳不疾不徐,丝毫没有被刚才的动静所干扰。
这般行为举止,应该就是底下说的那个人了。
陆瞳试探的走近一步,因为不好意思而压低声音,“刚刚……对不起,不过我确实有急事,想求你下去一趟帮忙救个人。”
盘坐着的那人僵着身子完全不敢动弹,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用这种方式找楚择,的确蛮新颖的。”
说话的这人叫冯楠,是楚择的助手,也是他用惯了的试验体。
冯楠往身后瞥了一眼,对身后的男人打趣道:“这个月第几个了,那么多小o换着花样的接近你,兄弟我实在是有些羡慕啊。”
“看看,就连咱们实验室传承了五十年的门神都光荣牺牲了。”
“不好意思,是我的错。”陆瞳连忙道歉,“但我真的有急事,楼下有个女孩晕倒了,他们说只有楚择能救。”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高大的男人身上,“你能跟我下去看看吗?”
银丝边框下眼皮轻抬,但也只是轻轻扫了他一眼便挪开了。
楚择就像完全没听到似的,继续在冯楠颈后行针。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陆瞳试着抬高音量,可声音在那人面前还是软软的,只是难挡着急,“你不是医生吗,为什么听到有人喊救命却这样无动于衷?”
听到无动于衷这四个字,楚择终于有了反应,不过他并没有心思去争论这件事,而是扬了扬下巴,“你这个样子,是觉得我一定会同情你,然后跟你下去救人吗。”
一寸寸伤痕无处遁形,陆瞳满身是血的模样映在楚择眼中着实让他震惊了一瞬,但很快这种惊讶就被楚择的面若冰霜抹除殆尽,那张脸上依旧是平静的神色。
陆瞳只觉得对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很久,让他觉得不自在。
他小心遮掩住了身上的伤口,“抱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希望你相信我不是用这一点来博取你的同情。”
“楼下那个女孩看起来病的很急,请你不论如何也下去看看。”
楚择轻轻吸了口气,沉声道:“我想你应该听他们说了,我向来不爱管这些闲事,这次恐怕你要白跑一趟了。”
“可是他们都说自己无能为力,只有你可以。”陆瞳不敢相信真有这么冷血的人,“而且你现在不也在给别人治病吗,为什么救别人不行?”
冯楠被扎的无力举手,苦苦哀道:“我可没那个荣幸,我只是他的小白鼠。”
“……”
在这里耽搁了太久,陆瞳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他径直朝楚择走去,然后拉起对方的手腕就往外走,“时间不等人,你就跟我下去一趟。”
这么直接上去拽人,别说楚择了,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冯楠都愣住了。
但很快,他们的目光就被地上多出的一串痕迹吸引了。
注意到他们诧异的目光,陆瞳低头瞧了一眼,才发现白色瓷砖上印着一串血色脚印。
刚才那条路上满是细碎的石子,陆瞳救人心切无暇顾及,以至连脚底都磨破了都没发现。
“对不起,一会儿我会打扫干净。”
陆瞳下意识将手松开,却在下一刻被一双手反握。
楚择眉头紧锁,将陆瞳拉到身后,冷声说道:“你就在这里等着,不准乱跑。”
然后陆瞳就看到楚择拿了样东西,面不改色的朝楼下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与楚择擦肩的瞬间,陆瞳忽觉自己被一股暖意包裹。
就像alpha释放出了安抚信息素一般,腺体和伤口的难耐舒畅了不少。
可他确实没有闻到任何气味,难道是错觉?
“我认识楚择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他妥协。小朋友,你很厉害嘛。”
“……”
冯楠僵着上身勉强露出笑意,因为太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个,你能帮我把后面的针拔了吗?这玩意儿扎的我头皮发麻……诶,你干什么去!”
留在这里干等让人焦虑,陆瞳不知道下面什么情况,干脆追了出去。可等他来到一层大厅,楚择已经把人救回来了。
速度之快令人称奇。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就听见楚择对醒来的女孩说道:“omega身体娇弱,你这样熬夜透支自己的身体,难怪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次是有人救你才捡回一条命,下次,你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的话声很轻,甚至没有一丝生气的意味,却能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他强烈的不悦。
方才还喧闹的大厅在这一刻落针可闻声响,所有人在楚择面前全都乖乖低下了脑袋,像被驯服了的猴崽子。
毕竟谁也没想到,这位大神竟然真的能被那人请下来。
女孩儿乖乖挨了楚择一顿训斥,小声道了谢,然后在别人的帮助下离开。
本以为事情终于结束,可陆瞳看到在场的人却没有要散开的意思。
楚择抱着双臂站在那里,冷冽的目光扫过面前这群学生,“刚刚是谁说,医学院的学生没有救治病人的权利的?”
陆瞳一怔,奇怪他在楼上是怎么得知楼下发生的事情。
不过他这句话针对性很强,大厅里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的。
那个寸头男生已经感觉到背后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碍于那莫须有的面子,他站出身来,“师兄,我们现在才上大一,确实没有行医的权利,难道说这话也有错吗。”
楚择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说的没错,毕竟不是圣人,自保才是人的天性。”
他将手臂放下自然揣进兜里,轻轻叹了口气,“但对于你们这群刚步入医学领域,未来将成为医学界中流砥柱的人来说,在病患面前居然没有一丝丝救人的冲动。”
楚择走到那个男生身前,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能在第一时间分析利弊考虑自己的处境,这件事不难理解,但你居然愚蠢到要将病患赶出去,这点让我非常意外。”
他轻轻扫了一眼男生的脖颈,隐隐透着一个“A”的印记。
可是看到这个印记,楚择却忍不住冷笑,“看来你已经忘记刚入医学院时的宣誓了。作为全国顶尖院校的学生,王牌专业的新鲜血液,一时恐慌没能给予病患最好的救治这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你的眼里只有级别划分,没有人命关天。”
男生双瞳颤栗,呼吸明显加快。
只听楚择放慢语速:“区区一个A级就让你飘得忘乎所以,要是成了S级那还了得?”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不论分化与否,脖颈上都会生出一道印记。
由高到低分为四个等级,分别是S、A、D、F。
这个等级由腺体信息素等级、智力和财富综合评定产生,却并不是一锤定音,完全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改变阶层。
只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几乎所有人都把这当成一则励志神话。
可但凡有阶级区分就有歧视存在,能考进这里的人全都是各省名列前茅的学霸级人物,等级自然不低,当看到低阶人物难免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他们的职业是救死扶伤,这种歧视出现在他们身上就很可怕。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听出楚择话中的含义纷纷羞愧的低下头去。
整个大厅的空气好像被忽然抽空了一般,令人窒息。
此刻那个男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脸色骤变,完全没了刚才嚣张的气焰,“抱歉楚教,是我考虑不周,没能第一时间救助病患,我……”
楚择站在他眼前压迫性极强,虽然并无气味散发压制,却让在场所有人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你不用对我抱歉。”他低垂着眼眸稍稍放空,对那个男生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慕大的招生规则应该改一改了,有时候一个人的成绩再优秀,也抵挡不了他们骨子里的劣质基因。”
听他说这番话的语气,站在外围的陆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等他反应,就看到楚择将兜里的那副手套拿了出来,塞进那人的手中,“刚入学不久,高中课本上的知识应该还没忘干净吧。”
此言一出,大厅的空气瞬间凝冻。
已经有人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
只见楚择轻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轻声劝慰,“来年选个更适合自己的专业吧,别在这里浪费时间。”
医学院是慕大的王牌院系,以惊人的淘汰率登榜国内压力最大课业最卷之首,但淘汰下去的人也是被转录去了其他院系,从来没有开除的先例。
大家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在于楚择不用和任何人商量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去留。
但他在学校的地位谁都清楚,虽然仍是未毕业的学生,却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所以能被他劝退,离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陆瞳不了解他们学校的情况,但作为这件事的参与者,觉得一个人因为这件事儿被开除,好像有些过了。
他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站出来说句话,“其实这件事让他长个记性就好,开除……会不会太严重?”
看到陆瞳的身影,楚择下意识收起现在严酷的神色,颜色不悦,“不是让你在楼上等着吗,下来做什么。”
陆瞳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的脸色,“可能是我刚才说错话才让你误会了,他们不是不帮忙,只是能力有限,你作为他们的老师批评几句就好,就别拿退学这件事吓唬他了。”
“你觉得我是在吓唬他?”
楚择眉梢一挑,觉得无比可笑,“你知道一个毫无决断的医者在将来走上岗位后,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吗?”
陆瞳没有回答。
“他连最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没有,就凭一脑袋书本知识,你让我怎么相信他将来能救治病人。”
虽然楚择态度强势,但陆瞳也明白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是他不太赞同这样过激的处置办法,“人人都会犯错,下次吸取教训就是了,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说罢,陆瞳凑到楚择跟前,忍不住小声说道:“而且你刚才不也是一直拒绝吗,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们。”
面对这样的质问,楚择忍不住轻轻摇头,弯腰凑在陆瞳耳边,“我怎么没发现,你嘴皮子竟然这么厉害。”
“……”
“不想救人的人,和愚蠢到不知怎么呼救的人,是两码事。”
说罢楚择便直起腰来,挺拔的身姿让陆瞳忍不住后退,但还是被对方捉住肩膀,扯到身后。
只听楚择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咬紧牙关愤怒低语,“在我教训学生的时候别插嘴。”
然后转身面对那个男生不懈一挥,“明天去教务处把手续办一下,别耽搁复习的时间,离下届高考的时间不多了。”
男生终于绷不住了,稀里哗啦的哭了出来,“楚教!楚师兄,我错了,我能考上这里真的不容易,求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可惜楚择不吃这一套,“趁我现在还有耐心,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吧。如果来年你还愿报考我校,我一定不加阻拦。”
刚才见他救人的样子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可现在看,果然和别人说的一样冷漠。
陆瞳攥紧了拳头,想要上前理论,可刚迈出一步眼前就是一阵忽明忽暗,紧随其后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晕眩。
腺体难受的厉害,像一团火在灼烧一般,身体也不受控的酸软起来。
他晃了晃脑袋,想要用力忍过这阵,只是这股难受劲儿在身体里越发汹涌。
如同坠入深海,耳中闷声一片,陆瞳晃荡着身子,站立不稳。
他看到有人从眼前晃过,询问着什么,可是怎么也听不清他们的话。
最终,在一阵惊呼声中,陆瞳毫无预兆的向后倒去。
原以为自己会重重的摔在地上,可预订的痛觉并未袭来。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陆瞳发觉自己跌进了一张温暖有力的怀抱。
还是那股极具安抚性的暖意,包裹在他冰凉的身体上,即便意识再沉,陆瞳也知道那个人是谁。